84、殘骸於海(2 / 2)

營業悖論[娛樂圈] 稚楚 10748 字 3個月前

方覺夏有些心疼,“那你小時候,不會想媽媽嗎?”

“有媽媽才會想媽媽。”裴聽頌說。

這句話被方覺夏放在心裡反複咀嚼,特彆苦。

“我記得我四歲的時候吧,她難得回來一次,是我外公生日的時候,那天她穿著一條黑裙子,身邊站著一個特彆高的男人,是她的某一個男朋友。外公讓我過去找她,跟她打個招呼,我過去了,但是沒有說話,就抬頭望著她。”

光是聽他說,方覺夏的眼前就已經出現了畫麵。一個那麼小的小孩子,想想就覺得很乖很可憐。

“她男朋友是法國人,說話帶著很重的口音。”裴聽頌至今可以模仿出他拗口的腔調,“這小家夥是誰?”

“‘哦,這是我的侄子。’我媽說。”裴聽頌笑了笑,“所以當時,我就用法語對那個男人說了一句你好,然後回我外公那裡了。”

方覺夏無法想象,一個母親,甚至連承認自己的孩子都做不到。他忽然很氣,他明明很少生氣,“為什麼要這樣對你,太過分了。”

最後四個字被他咬得很重,裴聽頌覺得有點可愛,抬手揉了揉他擰起來的眉心。

感覺到方覺夏的臉有點涼,裴聽頌把空調調高了兩度,握住他的手,“她後來解釋了,當著我外公的麵。她說她很愛這個男人,但他不太喜歡小孩子,為了不惹麻煩,她就那麼說了。”

對她而言這隻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小謊而已。

“這樣一想,她也沒有變。”

對她而言,自己永遠都是件可以隨時拿來討好彆人的工具。

方覺夏抬了抬頭,輕輕在他下巴印上一吻,聊以安慰。裴聽頌其實也沒那麼難過,回憶起來也早就不痛不癢。

“你不知道,她一見到我就說想我,我讓她彆演戲了,說我知道你隻是想拿走外公留給我的遺產。她說不,寶貝你誤會了,他隻是重新出版,不會真的搶走你的東西,媽媽還是愛你的。”

他學著母親的腔調,神色親熱,嘴裡也說著親昵的話。然後慢慢的,裴聽頌臉上的表情就冷了下來,逐漸趨於平靜。

“你看,為了達成目的,她可以撒下彌天大謊。”裴聽頌笑了笑,“人就是人,父母的稱號並不能讓他們變偉大,甚至會反過來玷汙這個稱呼。”

方覺夏不願意看他難過,一下一下撫摩著他的後背。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好像說什麼都很無力。裴聽頌從沒有感受過任何的父愛和母愛,這些對一般的孩子來說並不難獲得的東西,他一刻也不曾擁有過。

他想,幸好裴聽頌不是在國內長大,不必在每次的作文課上被要求寫出《我的父親》或《我的母親》這樣的文章,甚至當眾讀出來。

他眼前甚至已經有了畫麵,裴聽頌小小的手裡,攥著空白的紙,隻有標題,其餘什麼都沒有。

那麼小的孩子,究竟是怎麼做,才那麼自然地接受了自己不被父母疼愛的事實,還反過來安慰他。

方覺夏又忍不住掉了眼淚。

窗外的天色暗下來,雨停了很久,灰色的天空中彌散出一絲紅色的暮光,裴聽頌抬頭望了望,感覺那光和方覺夏臉上的胎記很像。

於是他又低頭看著自己的愛人,才發現他又哭了。

“怎麼了?我沒事,真的。”裴聽頌吻了吻他的胎記,還有他的眼睛,嘴唇沾著眼淚啄了兩下他的唇瓣,“我一點都不難過了。所以我這次回去就隻是公事公辦,我成年了,也把所有的遺產都安置好,她沒辦法從我這裡拿走任何東西。我姐也阻止她繼續和我聯絡,還威脅她,再騷擾我和她,他男友的出版生意就彆想好好做下去。”

“你姐姐對你是很好的。”方覺夏揉了揉眼,又說,“她每次都幫你。你以後要對她好一點。”

裴聽頌笑起來,“你說得對,你說得都對。”

“你們很像,都有點古怪,但是都是善良的人。”

“你明明都沒有見過她。”

方覺夏抬了抬眼皮,有點埋怨的意思,“但我知道。”

“好好,你知道。你什麼都知道。”裴聽頌無奈地笑,卻聽到方覺夏對他說。

“裴聽頌,你笑起來也很好看。”

這還是方覺夏第一次誇他好看,裴聽頌先是覺得方覺夏很可愛,想笑。他又覺得奇怪,有時候看方覺夏就像是在看一個小朋友,明明他這麼大了,比自己還大。可有時候,他又覺得自己在方覺夏的眼裡也是一個孩子,因為他總是對他露出包容和寵愛的笑。

沒等到他的回應,方覺夏又一次開口,“我很愛你,我會補給你很多的愛,比爸爸媽媽的加起來還要多,好不好?”

他的聲音太溫柔了,說出來的話又有點孩子氣。愛要怎麼加減乘除呢。

但裴聽頌知道,他是真心的,方覺夏是世界上最喜歡做算數的人。他算出來的一定沒有錯,一定比所有人累計求和的還要多。

“好。”

方覺夏躺在他懷裡,說還想聽他小時候的事。裴聽頌就挑了些愉快的講,比如他和外公一起去湖邊釣虹鱒魚,調上來的魚放進泳池後死掉,又比如他搞砸了他姐姐的生日派對,又偷走她的第一輛車。

沒說太多,方覺夏就累得睡著了,呼吸很沉,胸膛舒緩地一起一伏。可他的手卻還是抓著裴聽頌的衣服,攥的很緊。

裴聽頌沒有繼續說了,他就這麼安靜地望著方覺夏的睡臉。

明明自己都沒有獲得多少,卻一心想著彌補他。

真是個奇怪的人。

等到方覺夏徹底睡熟了,裴聽頌才輕手輕腳地起來,拿起手機離開房間。他去到客廳,和之前的私人保鏢打了一通電話,確認事情的進展。他始終不太放心,又安排了幾個人盯著。結束後他又給程羌打了電話,告訴他自己已經回來,不過得了流感,還說方覺夏答應來照顧他,這幾天可能不會回宿舍,怕傳染。

程羌也難得休息幾天,沒有多問,隻讓他好好養病。裴聽頌應聲點頭,掛斷電話後去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服,回到床上,抱著最愛乾淨的方覺夏睡著。

他終於可以睡著,甚至還做了個夢。

在夢裡,他變得矮矮的,小小的,穿著一身非常昂貴卻很不舒服的小西服。夢裡到處都是人,他們在跳舞,在吃東西。熟悉感一點點浮現,他回到了外公生日的那一天。

裴聽頌試圖去找外公在哪兒,可一抬腳,他卻看到一個漂亮女人叫著他的名字,叫他寶貝。他很反感,於是往另一個方向跑去,跑出房子,天是黑的,他跑到開滿了黃薔薇的花園,躲在灌木叢的背後。

這和他的記憶是重疊的。

他記得,他就是這麼孤獨地躲在灌木叢裡,思考著侄子的兒子的區彆,直到傭人發現,把他帶回去。

草叢裡出現聲響。夢裡那個小小的裴聽頌有些警覺,他想知道是鬆鼠,還是來找他的傭人。

可他一抬頭,卻看見了一個漂亮的小孩,比他高一截,穿著最普通的衣服,但他長得很好看,眼角還有一枚粉色的胎記。他似乎是看不見,所以伸長了手臂向前摸著,一步一步緩慢地來到他的身邊。

他看不見,卻找到了躲起來的裴聽頌。

湊近之後,裴聽頌才發現,他左腿打著石膏,拄著拐杖,手臂上也有淤青。

“你也來祝我外公生日快樂嗎?”裴聽頌問。

那孩子搖搖頭,“我來找你的。”

裴聽頌眼睛亮了亮,“你想和我做朋友,是嗎?”

他點點頭,“嗯。”

“你多大?”裴聽頌先自己說了,“我今年四歲了。”

“七歲。”

“你比我大,我得叫你哥哥了。”裴聽頌說,“你受傷了。”

他點點頭,“我不知道自己看不見,所以摔倒了,後來醫生說,我在天黑的時候就會什麼都看不見了。”

“那你還來找我。”小裴聽頌不理解,“你腿也斷了,天又這麼黑,還來找我。”

誰知,那個漂亮的哥哥轉過臉對他笑,“我要來的。”

“我答應過你,要來補償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