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春潮帶雨(1 / 2)

第1章

鬱霈被一陣說話聲吵醒。

分貝不高,但頻率不低,伴隨著窸窸窣窣的響動,仿佛沒完沒了。

鬱霈忍不住動了動眉頭。

“你說說現在的孩子,小小年紀學人喝那麼多酒,昨晚要是再晚送來一會兒就是神仙也救不回來。”

“誰說不是呢,你看看這渾身的打扮,真是……好的不學……”

他死了嗎?

鬱霈意識混沌,劇烈的疼痛從神經裡蔓延出去,像是睡了冗長的一覺,連骨頭帶皮肉都是疼的。

對,他好像是死了。

民國十三年,京城動蕩。

天水班大先生鬱蘭橈為報國之誌,既不為霸權低頭也為了警醒同胞不再沉湎享樂,當場決定封箱不唱,並當著眾人的麵將鑰匙扔進湖中。

脫去豔麗戲服換上疏冷長衫,京城少了一個冠絕古今的大青衣,多了一個清正端方為國奔走的鬱霈。

民國十五年,鬱霈收到一條透過重重阻礙才送到他手上的指令,刺殺新任特高課間諜山本一郎。

鬱霈對山本一郎有所耳聞,為人狡詐陰險,行事謹慎狠辣且出入防守十分嚴密,想要刺殺他幾乎難如登天。

鬱霈籌謀數日終不得兩全之法,為了計劃能夠順利進行,他決定以自身為餌。

這是一個向死而生的辦法。

用他的死,換一個救亡的新生。

鬱霈站在戲箱前,親自舉斧劈開,取出裡頭那件明黃豔麗的戲服換上,親自描繪上妝為他唱了一出奪命曲。

戲落幕,鼓聲寂。

鬱霈手中長劍精準刺入山本一郎心臟,他靜靜站在台上,身姿端方清冷。

混亂之中他感覺到自己胸腔一震,伴隨著鋪天蓋地的槍響,四肢百骸爆開撕心裂肺的疼。

萬籟俱寂。

空氣驟然掐斷,喉頭湧上劇烈的血腥味,鬱霈一下子就聽不見任何聲音了,麻木、疼痛、窒息、眩暈……

鬱霈猛地睜開眼,鼻尖立即嗆入濃烈的消毒水氣味。

“哎喲,嚇我一跳。”護士正給鬱霈換藥水,被他直挺挺坐起來嚇了一跳。

“你說你,年紀輕輕的喝這麼多酒乾什麼,命就這麼不值錢嗎!”

護士調整好藥水滴速,見鬱霈仍舊一動不動,雙眸呆滯麵無表情,一副魂還沒跟身體融一塊兒似的,抬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

“你有沒有哪兒不舒服?難受要及時說,酒精中毒可不是鬨著玩兒的。”

“嗨嗨。”

護士見他直挺挺的坐著,心想這人是傻了,“小夥子,你沒事吧?”

鬱霈環視了一圈房間,雪白的牆壁整潔的窗,最後落在旁邊絮絮叨叨說話的女人身上,看到她胸口的名牌上寫著:柳敏。

柳敏給他這個直勾勾的眼神盯的發毛,不怪彆的,眼前這人的打扮實在太詭異了,一頭亂草似的雜亂綠毛活像是蜥蜴成精,耳朵上那個張牙舞爪

的蜘蛛耳釘怎麼看怎麼辣眼睛。

項鏈也沒好到哪兒去,狗鏈子似的拴在脖子上,一半在外麵,一半在T恤領子裡,隱約能看到纖細白皙的鎖骨凹陷處一個很深的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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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酒精中毒搶救,現在臉上的妝糊成一團,依稀可見睫毛卷翹漆黑深長。

柳敏看他呆滯的樣子,把到嘴邊的苛責硬壓了回去,“這瓶水掛完你就能出院了,回去之後記得要先吃點流食或者喝點牛奶,這兩天餓了就儘量吃好消化的,忌辛辣有刺激性的食物。好在沒有胃出血,不然有你受的。”

“還有半小時,你叫個朋友來接……”

鬱霈按著幾乎裂開的頭,防備地看著柳敏,“你是誰?這是哪兒?”

這裡一切都很不尋常,整潔的太過也安靜的太過,況且他要養嗓子一向不喝酒,更不可能會因為宿醉入院。

綿密如雨的子彈朝他籠罩下來,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將他救回來。

“這醫院啊。”

鬱霈微微蹙眉,忽然聽見一聲鳴笛下意識偏過頭。

窗外高樓林立,遠處車流湧動。

“我是給你換藥水的護士,你是不是頭……”柳敏還沒說完就見鬱霈掀開被子就衝下床,針頭連帶著膠帶硬生生被扯掉他也渾然不覺,徑直按著窗戶往外看。

“哎你!”柳敏趕緊將藥水閥門關了,“你跑什麼,手都流血了!”

鬱霈按在玻璃上的手指骨節繃緊顯出泛青的白,雙眸微微顫動,視野裡碧樹挺拔天藍如洗,遠處紅色旗幟迎風獵獵飄揚。

胸腔中有什麼拚命地往上頂,鬱霈赤足踩在地上,冰冷的地板溫度透過腳掌傳入心裡,一個很荒唐的想法在心裡冒出來。

他動了動嘴唇,很艱難又很緩慢的扭過頭,“現在……是什麼時候?”

柳敏愣了愣,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說:“十點半。”

“不是。”鬱霈雙眸定定看著柳敏,赤紅的眼微微顫了兩下,“現在是什麼年歲?”

年歲?

柳敏又怔了一下,“哦你說哪一年是吧,今年是2023年啊你……等會兒?你不記得今年是哪一年?”

鬱霈雙眸猝然睜大,原本就長的睫毛像是抖了抖尾羽。

2023,距離民國初年已經足足過去了一百多年。

鬱霈抬起手,剛動就感覺到手背上驟起的刺痛,而正是這個疼痛讓他得出一個荒誕的真相。

他死在動蕩不安國土分裂的1926年,重生在了2023年。

一行淚猝然滾下來。

做到了,他們做到了,那些殫精竭慮的日夜裡的美好設想,全都做到了。

鬱霈眼眶酸嗆,隔著迷蒙的霧氣看向一直站在他旁邊沒動彈的柳敏,“你們、過得好嗎?”

“?”柳敏覺得這孩子瘋了,淨說些聽不懂的,一把將他拽回去按在床上交代:“你躺著,我讓陳醫生過來給你檢查一下,千萬彆再亂跑了啊。”

柳敏出去

沒幾分鐘就帶回來一個女醫生,看鬱霈乖乖坐在床上哪兒都沒去,欣慰的鬆了口氣。

柳敏拿棉球給鬱霈清洗手背上還沒乾涸的血跡,邊說:“你有哪兒不舒服的就跟醫生說,比如頭暈、惡心?或者哪兒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