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禮物(1 / 2)

末日快樂 年終 7868 字 3個月前

之前阮閒對時間的流逝沒有太多實感。

十二年對他來說隻不過是被槍擊中後一瞬的混沌, 哪怕見識到科技的變化,人類社會的崩塌, 他仍然缺少某種關鍵性的觸動。中槍前吃的流食味道他還記得, 研究所休息期間播放的卡洛兒·楊——那些帶著特殊音質的嗓音仍然在神經間流動。

雖說他基本不會忘記過去的細節, 相比之下, 那些記憶還是異常新鮮。

縱然阮閒吃驚過、迷茫過, 到底也沒有離開一個看客的角度。此刻他懷中的人卻像一團沼澤, 讓他不得不從看客的位置走下來, 陷入現實。

一夜十二年。

這十二年對於唐亦步來說絕不算輕鬆愉快, 之前一些想法也會偶爾劃過阮閒的腦子——作為智能和戰鬥力都充足至極的仿生人, 唐亦步仍然對廢墟海這種地方充滿警惕。在得到身為S型初始機的自己前,那仿生人隻肯待在有充足醫療保障的地方,對疾病、感染和其他身體不適異常敏感。

現在他知道為什麼了。

阮閒很難描述自己現在的感覺。

他的NUL-00之前一直待在溫度和濕度都精確控製的機房內, 陽光會曬在冒著氣泡的清澈冷卻液上。他曾經對待它像對待自己的眼睛那樣小心, 可那祥和的過去永遠隻能是過去,有些傷痕注定無法痊愈。

唐亦步沒有鬆開他, 那仿生人溫熱的呼吸掃過他的皮膚,體溫幾乎要讓他燒起來。

回想起他們之前的關係,阮閒第一次沒了那種遊刃有餘的感覺。

於是他放鬆身體,多偷了對方一點體溫,隨後儘量嚴肅地開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十二年前的慣用口氣。

“好了。”

他安撫地拍拍唐亦步的後背,終於把那句話清晰地說出了口。

“彆怕,我絕對不會讓你再出事。”

唐亦步的身體僵了僵, 他慢慢鬆開阮閒的身體,但手還緊緊攥著阮閒被血浸濕的外套,像是怕對方無緣無故消失在空氣裡。那仿生人臉上帶著完美的微笑,阮閒卻有種莫名的感覺——唐亦步和他一樣暫時無法理清這些複雜的情緒,於是隻能戴上自己最熟悉的麵具。

“哇。”阮教授待兩人分開,才很有禮貌地哇了一聲。“精彩,皮格馬利翁先生。”

阮閒帶著唐亦步走到對方麵前,他沒有動槍,而是從腰包中掏出把小刀,緊緊捏在手裡。

“雖然之前我就有猜想,沒想到真的是你。”阮教授一眼都沒看那把刀子,臉上反而露出十分禮貌的笑容。“算是意外之喜。”

“我不太喜歡被人叫成‘意外’。”阮閒將小刀在兩隻手裡隨意交換,眼睛死死盯住阮教授。“我也不認為這對於你來說算‘意外’。”

“不,我還是被NUL-00騙了兩下,它比我想象的要狡猾得多。現在看到了你,我大概清楚為什麼他會對我這樣戒備了。”變形機械臂卡進了阮教授的手臂,不少血從的上臂處滲出,但阮教授的臉上沒有半分痛苦。

“話說在前麵,既然亦步確定了我的身份,你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用處。”阮閒的語氣很是冰冷,“現在我還沒有殺了你——”

“是因為你更不喜歡MUL-01,畢竟NUL-00對你來說很重要。”阮教授平靜地接了下去。

如今麵對麵對峙,兩人之間的不同之處顯得分外明顯。比起自己,阮教授更像是一位真正的領袖,他的氣質裡有著自己從未擁有的東西——堅如磐石的自信,以及將性命置於理想之下的超然。

以及被愛意環繞的人特有的、並非偽裝的開朗。

這一切讓阮閒十分不舒服,冷汗慢慢浸濕他的後背。他看著那個拿走自己身份長達十二年的人,握刀的手微微顫了顫,有點蠢蠢欲動的意思。

“我給你看的東西沒有經過任何加工,都是NUL-00的原裝記憶。”像是看破了阮閒的想法,阮教授說出了他最為在意的點。“你可以和它慢慢確認,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些——除非NUL-00離我足夠近,不然我無法隔空破解那些資料。”

“不過看到你的樣子,我大概清楚為什麼當初範林鬆會想要動手了。”

見阮閒不答話,阮教授繼續道。

“當然,我不認同他的做法。可惜作為他的‘造物’,我沒立場這樣說。”

“看來你也猜到了當年的事情。我有個猜測,隻差證據。加上眼下這堆鬨劇……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

“阮先生……父親,我可以告訴你。”唐亦步十分認真地插嘴道。

被喚作“父親”的阮閒仍然不太適應,他下意識想要像以往那樣反駁,好在生生憋住,勉強默認。

“沒關係,我需要他的回答來當測謊基準。”阮閒儘量平靜地擺擺手,“……我清楚‘自己’是什麼貨色。”

“我也是看NUL-00的反應才猜到的。”

阮教授努力聳聳肩,活像他們真的在茶桌邊聊天。

“如果我猜的沒錯,範林鬆早就對你產生了殺意。他在2095年4月21日動了手,動手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大腦一片空白的‘我’,以及合適的填充記憶。畢竟按照當時的醫療記錄,你的身體已經沒救了……範林鬆估計本來想等你自然死亡,但普蘭公司的動作讓他等不及了。”

“所以他在4月21日下午,我見完NUL……亦步後,去我的研究室找了個由頭挑起爭執。”阮閒接了下去。“監控之類的東西恐怕也早就做過手腳。”

其實按照當時的情況,範林鬆直接殺了自己就好,爭執其實沒什麼必要。現在想來,那或許是範林鬆最後的道德掙紮——可惜自己的回應仍然十分堅決,堅持不肯讓NUL-00提前上市。

“爭執中,他開槍殺死了我。”阮閒指指眉心,“這裡,大概是一擊斃命,或者我又存活了幾分鐘。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他們當時準是立刻用α-092的變種藥劑將我的‘屍體’溶解處理了。”

“然後把事先藏在那裡、神誌不清的我搬出來。聲稱我因為疾病惡化暈倒,需要治療。”

阮教授的笑容微微發苦。

“範林鬆好歹是我……是阮閒的工作搭檔,對他的日程和習慣一清二楚。當然,當時神誌不清的我在一段時間內無法繼續研究。按照研究所的程序,已經被汙染的α-092樣本會被送去地下儲存室取樣,在月底被徹底銷毀。”

和自己的猜想一模一樣,阮閒心想。

一旦那倉α-092廢液被銷毀,曾經的阮閒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