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分解(1 / 2)

末日快樂 年終 8491 字 3個月前

太脆弱了, 阮閒心想。

唐亦步隻要一抬手,這位反抗軍的總司令就會跌下懸空橋, 悄無聲息地逝去。

不過阮教授有一點沒有猜錯——他們就算不合作, 也沒有特地殺死阮教授的必要。畢竟MUL-01的的確確是自己和唐亦步的敵人, 為了一時的快感主動毀掉敵人的最大牽製, 他們誰都不會做出這種事。

時間仿佛停止了幾秒。

阮閒一時間覺得這場麵有點詭異的滑稽——自己的腦和軀體都混進了S型初始機, 很難再被歸類為人類。阮教授則隻剩下一個在器械中維持活性的大腦, 唐亦步更是從頭到腳都和人類沒什麼關係。

他們卻在這裡討論人類社會的未來。

“……我算是知道什麼叫‘對人格與記憶的自然性有著近乎極端的擁護’了。”阮閒沒去碰那個黑色的立方盒。“如果我是你, 我寧願提取自己的人格數據, 再做一個人工智能來輔助亦步。”

唐亦步左右張望一番, 找到一個小鐵桌,將黑盒放在桌麵上,緊挨著一個還剩一點可可的陶瓷杯。

“那更像是對外宣傳的說辭。”這次回答他的是人聲。

又一個阮教授的“軀體”不知不覺來到橋上, 他隨手在光屏上戳了幾下, 兩個機械助理開始著手清理橋上的血漬和屍體,一個搬來三把凳子, 一隻機械手舉著放有食物和飲料的托盤。

阮教授顯然不怎麼喜歡用電子合成音發表意見,他撚起一片餅乾,慢慢咀嚼。

“傳達給大多數人的信息需要簡單明確,很少有人會考慮太過細致的定義類問題。”

他用一個相對禮貌的動作指指阮閒:“比如我可以說你是原本的阮閒,也可以說你是由阮閒整個溶解後再拚合的產物,後者是個很曖昧的定義。”

阮教授似乎完全不介意阮閒之前的攻擊行為,他衝阮閒友好地眨眨眼。

“將人粉碎後原樣拚合回去,爭議應該不會太大。但是按照分子級彆的精度複製一個人, 爭議就會開始出現。從分子層麵上來看,兩者的差距沒有多大,兩個構成相同的分子差距能夠代表‘自我’的差距嗎?”

“即使你的軀體信息和父親完全一致。”

唐亦步非常不客氣地叼了塊餅乾,有點口齒不清地說道。

“你們的記憶也完全不同,在概念上,你們兩人更接近同卵雙胞胎——生物信息相似到奇跡的那種。”

說罷,唐亦步煞有介事地拿了兩塊餅乾比劃了下,沒有半點被主腦盯上的緊張感。

“如果記憶也完全一致呢?”阮教授微笑。

唐亦步不說話了,他盯著阮教授,阮閒再次感受到了他們重逢時那種微妙的危險氣息。

“……這些事情,恐怕人類自己都需要一段時間好好思考。甚至永遠都不能得到一個統一答案。徹底想清楚前就將它們付諸科技,是相當危險的做法。”阮教授適時轉移了話題。

“我對你的領導心得和道德傾向不感興趣。”

阮閒不想聽對方嘮叨,阮教授在很明顯地轉移話題,他可不想被繞進去。

“我隻想問一件事。你沒有提取自己的人格數據,我不認為是單純的信念問題。”

輕輕歎了口氣後,阮教授沉默了很久。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死。”他最終這麼說道,再次召出光屏,啟動了程序。

噬菌體狀機械底部原本是一片黑暗,下一秒便被偏紅的燈光照亮。下麵除了阮閒猜測的固定裝置,還有彆的東西——無數黑箱子整整齊齊地碼在架子上,通過錯綜複雜的線路彼此串聯,連接在噬菌體狀的機械怪物之上。

每個箱子上麵都標有一大串數字,有點像序列號。那些箱子材質不透明,不過阮閒大概能猜到裡麵裝了什麼。

它們和桌上的黑盒樣式一模一樣。

“我複製出這麼些身體,不是單純為了‘方便行動’。”阮教授喝了口熱可可,“我自然不會把挖出的大腦隨便丟掉,這樣好歹能少禍害幾個貨真價實的人。”

“……”想到那些腦都來自於和自己同源的阮教授,饒是阮閒感情淡薄,還是忍不住毛了一下。

“但是很遺憾,它們和其他人的腦一樣,隻能作為外聯資源使用,無法像我一樣用思維支持NUL-00。”

阮教授苦笑。

“我甚至做過電子腦,你們應該找到過我的思維接入針。我曾經試圖把記憶和儘可能多的思維算法注入,但效果還是不好……要達到最好的效果,在取樣時,我的腦必須被完全粉碎。”

那意味著真正的死亡。一個徹徹底底的矛盾——想要存活,用電子腦代替自己。但要取得完美代替的效果,又要把自己的腦徹底粉碎。

何況有MUL-01的叛變記錄在前,電子腦的安全性尚且存疑,還不如對複製出的人腦多下點功夫。阮教授索性舍棄了思維接入針,將它留在了電子腦交易興旺的地下城,作為麵包屑的一部分。

“……你瘋了。”

雖然這話從自己嘴裡說出來很諷刺,但阮閒找不到其他更合適的形容。任誰都不會喜歡觀賞自己鋪天蓋地的活腦子,正常人怕是兩三周就會徹底瘋掉。

“我們的確去過地下城。”唐亦步則收了笑容,開始散發敵意。“那邊有能夠把活人的腦訊息複製給電子腦的技術,如果時間足夠,除了影像記憶,轉移思維模型也是可能的。”

“那麼甜甜係列和季小姐本人性格和行為完全一致嗎?”

阮教授放下杯子,掀掀眼皮。

“人的思維是個很精巧的東西。客觀記憶最容易分解,可是人格、思維習慣,更加細節的方方麵麵,必須進行全腦分析才能獲得。對象是活人,那些技術頂多能把思維模式還原個七八成,誤差還不可控——七八成或許對一般人來說夠用了,可這是戰爭,不是兒戲,一成誤差都不行。”

唐亦步模糊地唔了聲,一副被勉強說服的樣子。

“至於複製出來的腦,我本人也算是被灌注記憶的複製品,我知道整合來源各異的記憶、穩定自己的思維方式需要多長時間。”

阮教授又看了眼阮閒:“它們的思維狀態和新生兒相差無幾,這不是幾杯記憶雞尾酒就能解決的。總的來說,時間不夠,變數太多——MUL-01對時間的利用效率比我高得多,我們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這件事必須要儘快。”

“我沒有疑問了,感謝解釋。”阮閒點點頭。“我們走吧,亦步。”

阮教授差點嗆到。

“我的確不會殺你。”阮閒沒碰那杯甜飲料,“你也的確騙到了我們,可我們也沒說過一定要和你合作啊?”

阮教授用袖子擦了擦濺到黑盒上的可可,眉毛高高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