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人(1 / 2)

末日快樂 年終 8266 字 3個月前

他們已經在所謂的殯儀館裡待了五天。

作為眾人唯一的觀察對象, 能代表這座城市的最安全的窗口——那位看守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過得非常舒坦,若是除去包圍他的這座陰暗建築, 他過得如同在度假。

在裝甲越野上的人在吃豆子罐頭, 被水煮發的木耳和紫菜, 以及脫水的肉時。那位工作人員正在享受他的私人盛宴。他將一間空房改造成了臥室, 現實增強投影為他解決了裝修的問題, 使得他能夠就著漂亮的掛畫、盛開的花枝和清澈的陽光享受食物。

那人時不時會和家人通話, 根據之前的通話判斷, 他的伴侶是位仿生人, 但他們完全沒法察覺到這一點——

她笑容溫和、充滿生機, 和自己的丈夫愉快地交談,並未因為他的暫時缺席而不滿。偶爾她也會耍些無傷大雅的小性子,讓接下來的對話更加甜蜜。至少就對話看來, 他們無法否認她的人類身份。

他們甚至有一個孩子, 一個健康漂亮的男孩。他會透過光屏呼喚自己的父親,乾淨可愛、彬彬有禮, 懂事到讓人心顫,性格和仲清相比的確是天上地下。

並且就唐亦步判斷,那是100%的純人類。

“伴侶類仿生人除了腦部,其餘身體結構與人類沒有差彆。就像我一樣,他們的確擁有生殖能力——他們的遺傳信息經過提前設計,保證後代不會出現任何常見的遺傳疾病。要是他的父親繳納更多的錢款,他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定製這孩子的外貌。這種做法在幾十年前就出現了,隻不過當時人們隻能根據父體或母體挑選生殖細胞。”

唐亦步如此表示。

“……而且未必合法。”他補充道。

通過光屏, 他們得以窺視到這一家人的生活一角。男子家人的住所看起來同樣令人心動,沒有任何腐壞的垃圾、來不及打掃的灰塵水漬,或者撕開的包裝袋。他們的家看起來就像從古早廣告直接搬進了現實,完美到有點不真實。

沒有爭吵,沒有瑣碎的生活事務需要操心,這五天來,這位嘴上抱怨加班的工作人員沒有一次露出煩躁或者憤怒的表情。

他幾乎不用擔心任何事情——妻子不用說,似乎在兒子出生的那一刻,最適合的人生軌跡已經被計算出了個大概。他不需要操心教育、意外、疾病或者孩子未來的選擇,終點已經被指定,他隻需要負責陪伴那孩子長大,享受親人陪伴的樂趣,最終將他送去既定的目的地。

他們曾聽過男人和妻子商量兒子的入學事宜,沒人有怨言。

“……我怎麼覺得咱們在當惡人呢?”說這話的時候,餘樂正用湯勺挖罐頭裡的豆子。廢墟海的供給自然不會在口味上下太大的工夫,餘樂的表情更像是在啃泥巴。“這他媽不是天堂嗎,大家隻負責喘氣,彆的啥子壓力都沒有。”

雖說根據主腦分配的位置不同,各人的生活質量有所差異。但絕大部分人對此心服口服——畢竟智力、體力潛能等指標的差異客觀存在,就算對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起了貪欲,也沒有人能敵得過絕對的統治者——作為統治者的人類可能會有私欲、醜聞或者判斷失誤,主腦不會有。

一點人格乾涉和修正後,沒人會有異議。橫豎就算做最底層的工作,舒適地過一輩子也不會有問題。

這裡襯得玻璃花房都有些野蠻了,如果阮閒沒猜錯,玻璃花房更像是一個用於實驗“可能出錯的細節”的測試城市。

他知道主腦消失後,眼前這些人會麵對什麼。

他們早就不習慣於自己做出人生相關的決策,主腦一旦消失,他們會齊齊變成失了指南針的船,困死於人生的海麵。

倘若他們一行人執意與MUL-01為敵,這就是他們注定要破壞的東西。阮閒這會兒有點感謝自己腦內不正常的那部分。他的確被這座城市觸動,卻沒有因此心軟。

當初預防機構對他的判斷沒有錯,自己的確是個冷酷而自私的異類,活得像條藏在草叢中的毒蛇。

阮閒反複質問過自己,他沒法否認心底的真實想法,也無法為邏輯上應有的道德審判所傷。

他可能是這世上距離聖人最遠的東西,當生存還是他唯一目標的時候,他可以是無害的。但事到如今,他不介意打碎麵前的一切,換取他的NUL-00額外3%的生存率。

阮閒最早退出了這場觀察。

然而這五天中,阮教授異常沉默,哪怕是麵對餘樂的質疑,他也一言不發。不過他沒有阻止阮閒就仲清的病情聯絡關海明,看起來並未因此動搖。

但剩餘兩位人類的意誌並沒有那樣堅定。

不說餘樂,就連季小滿也有點動搖。她看著男人的笑容直發呆,在那個工作人員連線自己的父母,大笑著聊天時,小姑娘的眼圈紅了。

唐亦步同樣沒有被麵前的景象困擾,他更像是在思考其他的問題,時常心不在焉。阮閒給他的那些吸入器被他藏在了身上各個犄角旮旯的地方,那個背包裡除了吸入器還有點簡單的吃食,唐亦步選擇將它時刻背在身邊。

在確定自己的計算過程出現缺陷後,唐亦步消沉了挺久。他幾乎拿出進食以外的全部時間觀察眾人,直盯得每個人直打哆嗦。除了阮閒——阮閒簡單地活著,活像早就適應了這樣的生活。

除了安撫唐亦步和查看仲清的身體情況、並安撫那個孩子,阮閒拿出了大塊的時間和阮教授聊天。唐亦步留心偷聽過,可惜隻聽到了關於技術的探討。

阮閒持續詢問阮教授那個刺殺機械的運作遠離,唐亦步生存率的算法,以及主腦那邊流行的防禦監察措施。他沒有去問城市和主腦本身相關的問題,阮教授也就一一作答了。

無論是關於自身感情的疑問,還是關於人類情感的探究,他的研究進度幾乎停滯不前,像是踏入了及腰深的泥沼。

這五天過得唐亦步如坐針氈,以至於分不出時間來和阮閒單獨相處。

他的阮先生莫名忙碌了不少,而他隻有討幾個擁抱的力氣,順便用低落的情緒撈幾個有安撫效果的親吻。他的願望像是已經實現,又像從未存在過。似乎有一萬件事等著他做決定,而他一個“確定”按鈕都夠不到。

唐亦步漸漸有點不知道該怎樣處理自己的殺意與……這份越發古怪的複雜感情。他對什麼都不再確定,陌生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臟。他隻能被迫把精力放在如何抹消MUL-01這個議題上,同時猜測阮閒是不是在用同樣的做法拖延。

這種狀態太過危險,必須儘快改變。

幸運的是,在暴露恐懼的支配下,仲清比剛上車時老實了不少,滿心隻想著這座建築的封鎖解除,好讓他們早點逃出這座城市。

這段日子緊繃至極,又淡而無味,幾乎每個人都開始產生不同程度的煩躁情緒。其中仲清尤為突出——這孩子一天緊張過一天,但凡他們在這裡多待一小時,他驚弓之鳥的氣息便重一分。見他們久久不肯離去,眼看又沒什麼緊迫感,他的精神快崩潰了。

唐亦步大概清楚原因,最近阮閒給出的結果不是很理想。

在唐亦步看來,那些隻是小問題,常見的頭痛腦熱罷了。仲清是他們一行人中身子最虛弱的,也從沒吃過這樣的苦。之前他還能去市區取得美味便捷的食物,現在隻能陪他們一起窩在陰冷的地下室吃放了將近十年的豆子罐頭。

但對於從未被平凡病症所苦的仲清來說,這無異於晴天霹靂。不知道是生活環境驟變的恐慌磨光了他的耐心,還是病毒集體意識的自保傾向過重,他的情緒尤其低落。

今天也不例外。

與關海明的慣例交流完成後,阮閒按照慣例抽了仲清一點血。唐亦步則按照慣例查看了下那個工作人員的狀況——那人正開著音樂,泡在臨時浴缸裡,舒服地喝著涼飲料。

這幅景象讓這支臨時隊伍的整體情緒又灰暗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