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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快樂 年終 7556 字 3個月前

若說阮閒沒有觸動, 那是假的。

他並非不正常到極端的類型,雖說沒到會因為他人的苦難掉下眼淚的地步, 他好歹也留存著對於同類最起碼的同情——這感情並不是人類的專利, 同情心算是生存技巧的一種, 智慧生命多少都會有點的情緒。比如象群、鯨群或狼群。

源自他人的痛苦不會讓他感受到愉悅。

話說回來,“正常人”中對他人苦難十分遲鈍的人也不在少數,使得“正常人”這個概念很難被界定。當初阮閒給NUL-00留下那樣一個課題,也存了幾分這方麵的心思。

現在他正注視著那些“正常人”,並成功感受到了不快。

那個被暴打的孩子隻是開始。

不得不說,阮閒很是認同主腦的策略, 它在循序漸進地將那一天內發生了諸多景象展示給他。節奏和惡劣程度安排得恰到好處, 若不是腦部病變幫他成功阻擋了部分刺激,阮閒萬分確定,自己會迎來一次不小的情緒崩潰。

那個主腦版唐亦步拉著他的手, 將一切展示給他看。它的視角平等到可怖,觀察範圍下並無國界。

淒慘的影像持續出現,仿佛沒有窮儘。

人們大多無法很好地把握頭腦內的距離感,大多認定“知道”便等於“了解”, 可當畫麵呈現在麵前時,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阮閒心裡清楚這個道理, 他也免不了也有著這樣潛意識的自大——

代價就是被持續刺激。

棍棒、刀刃和炸.彈落下, 慘叫和求饒刺著耳膜。臟汙的勺子摳挖鍋底的食物,蒼蠅在發黴的被褥上嗡嗡直叫,硝煙和屍骸上的蛆蟲近到能貼在臉上。

主腦選了非常經典的苦難作為開局, 阮閒並不意外。若是主腦能摸出自己親朋好友的信息,阮閒懷疑這個開局還能再布置布置,最好以他身邊人的慘劇開始,那樣力道還會強些。

不爽歸不爽,他的情緒基本穩定,甚至看得還挺認真。

誘導人是個頭腦活兒,更彆提把那些讓不舒服的景象合理安排。這個過程總會透出些誘導者的立場,阮閒試圖剝開同族的悲歡,試圖逮住穿起這串黑珍珠的線。

說實話,這些影像中並沒有多少譴責的意味在,主腦也沒啥趁機宣揚大道理的意思。麵前的一切更像是對事實的平靜闡述。

阮閒儘量放空自己,嘗試不帶立場去分析那些畫麵。

這件事說得輕鬆,做起來挺難。

日常生活中,大家能獲取的信息終究有限,人類不可能有主腦這麼多眼睛——它們長在每一個攝像頭裡,藏在每一顆衛星裡,寄生在愈滾愈多的係統數據中,看得格外清楚。因此在迎來一個陌生的視角時,作為人的一員,阮閒得將神經繃得緊緊的,才能儘量撇開立場和經驗對自身的影響。

冷靜,不要過早評判。他一遍一遍對自己重複。

攥在手裡的熱狗不知道什麼時候丟掉了,阮閒隨主腦踏過焦土、垃圾堆和鏡麵般亮堂的大理石板,看向麵前的景象。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主腦沒有停下來的打算,阮閒則被湧起的負麵情緒壓得有點反胃。

喜劇看久了都會頭疼,何況這種東西。

和健康的人相比,他麵對這類東西的時候多了層自帶盔甲,卻還是被影響至此。要換成個心地柔軟的,這會兒不瘋也該崩潰了。

簡直要命。

他有點摸清楚主腦的意圖了,幸虧在“死亡”前,自己給唐亦步留下了一個沾邊的課題。阮閒胡亂想著,整個頭似乎被放上擠壓機,有種即將被壓碎的疼。

那些無比真實的影像已經進行了多久?半天?一天?

這無疑是某種拷問,他想。而且這拷問剛剛開始。

畫麵、聲音和氣味無論做得如何真實,隻要心腸足夠硬,或是利益足夠大,人都能變得異常鐵石心腸。主腦總不至於把可能性賭在自己的性格上,它肯定還有後手。

而自己最好按照它的劇本走下去。

“停下吧。”他虛弱地表示,“我受不了了,我想歇一歇。”

估計它就等他這句話呢。

通常來說,近距離接觸大量屍體的人十有**需要心理乾預。主腦自然不會體貼地為阮閒提供這樣的服務,相反,它化作唐亦步的樣貌,把自己變成了激流中最後一截浮木。

雖然耗費的時間比預計的要長,主腦對這個階段性成果比較滿意。

除非是徹頭徹尾的病態反社會,那些景象足以擊潰所有人。它對阮立傑的腦做了初步掃描,發現了一點病變,但那些病變又混上了不少機械組織。MUL-01很難斷言它們會導致怎樣的結果。但它很清楚,雖然不如常人強烈,阮立傑的確還擁有“同情”這種情緒。

人類的精神通常比他們自己想象的要脆弱。

愛得要死要活的情侶仍能夠分手,再忠誠的人也會在無儘的拷問下崩潰——幾十年前,拷問還可能以被拷問者的衰弱和死亡為結束,如今的醫學能夠完美地避免這個問題。

哪怕內臟被摘了個空,它也能找出讓人活下去的辦法。前有捷徑,後有後路,最次不過肉.體拷問取得情報。

況且正如它預料的,阮立傑已然開始崩潰。

就算阮立傑清楚自己不是唐亦步,也會因為這份熟悉感下意識投以信任、尋求安慰,如今它已經擁有了一個裂縫。

“好。”主腦語調溫柔,“其實這隻是一天,那些景象也隻是日數據的一小部分。”

那時世界上有接近百億人,它還有的是資料。

阮立傑癱在金屬桶的旁邊,用鼻子使勁鼓著氣。金屬桶裡還塞著沒燒完的燃料——碎紙、破布,枯葉和樹枝,其中還有不少不該在出現在裡麵的燃料。電子產品的殘骸躺在灰燼裡,被燒得變了形,它的電池應該放出了足夠的毒煙。無論是誰曾經在這取暖,“今天”對於他或她來說絕對不會是個好日子。

主腦不帶情緒地收回視線,安靜地等待。

它向來非常有耐心,耐心得像駐守在田地裡的稻草人,或者用水慢慢煮蛤蜊的廚師。它隻需要等阮立傑微微張開殼子,徹底暴露出可以被攻擊的弱點,隨後再好好料理。

“我不想再看了。”阮立傑喘了會兒氣,“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我看了也改變不了什麼……我不會背叛亦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