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彆(1 / 2)

末日快樂 年終 9308 字 3個月前

停戰的第一個月。

還活著的人們在一開始給出了各種反應——部分人群並不知情, 隻是驚歎於再次拔地而起的“老式都市”;自認幸存者的那些人則痛哭流涕,親吻土地,慶幸末世的結束;秩序監察們照常工作,他們早就習慣了遵照主腦的指示生活。

反抗軍是其中反應最大的一波。前一刻人們還在兢兢業業地準備武器, 決定在戰場上慷慨赴死。下一刻主腦便突然改了主意, 準備來個大恢複,隨即撒手不管。這一記重拳生生捶在了棉花上。

“你應該最明白這種心情,老阮!”其中一位正在朝阮教授咆哮, “主腦殺了那麼多人——”

“真正的幸存者已經寥寥無幾。”阮教授打斷了光屏那邊的話, “大家都知道,培養皿裡的朋友們大多都是被複製過的人。死者不會回來,局勢又穩定了,沒必要再做無謂的犧牲——NUL-00和MUL-01聯手的話, 我們沒有半點勝算。”

“我不能接受,我必須報這個仇!不然之前犧牲的同誌們又要怎麼算?”光屏那邊的人將桌上的東西全掃上地板。

阮教授能理解對方的心情, 可惜某兩位不是會在意他人複仇計劃的人。那兩個瘋子單槍匹馬殺到主腦本體跟前,逼迫它簽下協議, 為的完全是個人目的。

……隻是為了更深地驗證和體會感情, 世上恐怕也隻有那兩個人能把主腦變成輔助工具。

為了保證這不是某種騙局, 他將NUL-00主動開放的程序來來回回翻了數千遍,直到NUL-00開始不滿地哼哼。在會麵後,阮教授非常確定,NUL-00和阮閒並沒有說謊。

就算感情上無法接受,形勢當前, 拿人命來抗議毫無意義。

於是在那次會麵中,阮教授迅速找到新方向。最初的一個月,他一直在為即將“重置”的社會提出各式各樣的建議,確保幸存者們能夠正常生活。

對此,NUL-00苦不堪言。

“按照你的要求。”他不滿地衝阮教授大叫。“這三個月裡的大部分時間,我得和MUL-01待在一起計算。它無聊得要命,我會悶死的!我要待在阮先生身邊——”

“阮閒得留在我這邊工作,你們可以光屏聯係。”

答應了主腦協調反抗軍這邊的事,NUL-00沒彆的選擇,隻好衝他使勁磨牙。

阮教授提出的要求相當麻煩——隨著社會恢複,阮閒參與製作的社會身份係統會再次開始運行。既然當初阮閒能設置“阮立傑”這樣以假亂真的身份,再製造些假身份也不會是問題。

畢竟從2100年到現在,雖然不多,仍然有些末世前不存在的孩童降生,並且成功存活。除此之外,也有不少特例存在——

幸存者裡有不想恢複死刑犯身份的餘樂,早已長大、不想回孤兒院的季小滿;電子腦仿生人裡有想要繼續生活的K9和阿巧、季小滿想要保留的“母親”;複製人裡也有被憑空製造的洛非,存在身份重複的仲清、丁澤鵬,諸如此類。

他們的工作是記錄這些還存活的自然人、電子腦仿生人和複製人,為他們在即將恢複的社會中設置合適的假身份,好讓他們能夠繼續生活。

這是個繁瑣的活計,就算關海明和丁少校願意幫忙,工作量仍然不小。

主腦和NUL-00的工作重點則不是身份偽造,但也與之息息相關。

……它們向全部還存活的人形生物發放了“選擇協議”,並保證他們有兩個月的時間思考。

若是認同生理和心理完全一致的複製人即本人,情況還算好說。對於不認同的人們來說,大叛亂中死去的人不會再度回歸。

那意味著就算社會恢複,他們將要麵對的也會是數以億計的“冒牌貨”。

【由於各位還處於存活狀態,我不會特地進行重置。】MUL-01在選擇協議中表示,【這意味著,一旦人類社會回歸2100年12月31日的狀態,對於被重置回來的人而言,各位的年齡會“憑空”增加7歲,還請知曉。】

【如果想要保留記憶,接納變動,各位可以在保留欄確認,並且申請合適的新身份。】

【如果想要忘記7年間的一切,各位可以在消除欄確認。若選擇消除記憶,兩個月後,除了身體本身的衰老,你們的生活和2100年相比不會有任何變化。】

【部分人是我在2100年12月31日取樣,而後特地複製的。這部分人可以看到第三個選項——選擇重置欄,無痛粉碎肉.體,我會將2100年12月31日的數據另行恢複。】

【各位有兩個月時間進行思考,請於12月31日00:00:00前確認結果。逾期未選,一律按“最近7年記憶消除”進行處理。另外,目前為止,部分城市已經徹底恢複。如有需要,各位可以向秩序監察申請歸鄉。疾病、殘疾的治療據點會在以下地點開放……】

藍色的選擇協議繞在每個人身邊,如同漂浮的幽靈。

接下來兩個月,阮教授和阮閒忙著往社會係統裡塞堪稱完美的假身份,唐亦步則不得不硬著頭皮和NUL-00一起做記憶消除、城市複原和人口重置的準備。

終於,秋葉落去,天上開始飄雪。按照曆法,又一個12月31日即將來臨。

在移動據點的供能下,主腦的立方方陣活物似的挪動,最後停在北極邊境。

自己和成千上萬的假身份打了這麼久的交道,唐亦步又被MUL-01扣著不放,時隔兩個月,阮閒終於再次看到了活生生的唐亦步——後者雙眼發直,整個人透出些乾癟的氣息。

唐亦步用保暖服把自己裹得很是瓷實,猛地一下子撲過來,阮閒承受不住地退了兩步。他堪堪維持住站姿,任由唐亦步的腦袋蹭來蹭去。

“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MUL-01了。”一通亂蹭後,唐亦步淒涼地表示,“工作到底有什麼好?就算不簽那個合作協議,我也不想插手它和人類的破事——”

“接下來就是假期了,亦步。很長的假期。”

阮閒使勁捋唐亦步的背,安撫半天,那仿生人才平靜下來。恢複球狀的π深埋進雪地,急得四條腿亂蹬,動彈不得。

那份熟悉的溫度終於讓他安了心。阮閒將對方摟了滿懷,暫時無視了鐵珠子憤怒的嘎嘎聲。

這並不是他們兩人的會麵,一輛雪地車正停在兩三米外。

在關海明的陪伴下,三腳小機械縮在保溫盒裡。主腦龐大的軀體屹立於風雪,被數百個移動據點包圍,那個半人大小的保溫盒幾乎能夠忽略不計。

所謂的“麵談”根本沒有半點麵談的感覺。

主腦的黑色立方陣仍然大得像座教堂,黑立方慢騰騰地翻滾,藍色的電弧不住閃爍。隻餘大腦的阮教授同樣做不出什麼表情,氣氛一時有點古怪。

“你們隻來了這些人?”發現陪同的隻有關海明和阮閒,唐亦步挑起眉毛。

“季小滿在前幾天做了殘肢恢複,新生的肢體不能受凍,餘樂在照顧她。”阮閒解釋,“剩下的是阮教授自己的安排。”

說罷,阮閒看向幾步外的三腳機械——按理說,要是想和主腦交流,這會兒它該插入大腦探針,像自己當初那樣進入主腦的係統空間,與主腦的虛擬形象談話。

那樣更像是通常意義上的麵談,可阮教授已經安安靜靜地待了半個小時,沒有半點連入係統的意思。

他到底想做什麼?

“事到如今,我仍然不讚同你們兩個的做法。”

沉默許久,電子音從那個三腳機械中響了起來。

“就算將一切重置回2100年底,主腦‘消失’,研究所的研究停止。普蘭公司,或是類似普蘭公司的企業,總會將強人工智能帶回世界……如果說道德和法律是社會前進的鐵軌,在那個時間點,社會已然開始脫軌。”

阮閒呼出一口白汽。

“沒人能夠抵擋這個市場帶來的利益,幸存者太少,聲音也未必能被聽到。阮閒,我們總共做了不到三百萬份假身份……還活著的三千萬人裡,隻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決定保留記憶。”

“所以?”

“必須有人保證列車的安全,至少不要讓事情太快重演。”

聽著對方的語氣,阮閒隱隱有了個荒謬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