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疾風暴雨,天亮時天空放晴——透明的藍，乾淨的讓人想伸手抓下來！可是，暴雨也留下痕跡,滿園被吹落的樹葉厚厚的鋪了一層；鮮豔的花瓣像是在點綴落葉般,綠色中摻雜著一抹紅，刺目的黯紅……
胤禛等到近午夜才回來，我一直沒睡臨窗坐著看窗外的雨。睡不著，更不敢睡…他從我身後抱住我，發髻上印上他與往日相同的吻,“怎麼還不安置？在等我麼？嗬嗬…嗯？肩頭怎麼濕了？”
我在被他觸碰到的一刻竟不自覺的一顫，手悄悄握住裙擺，經他這麼一提，我才注意到自己靠窗的半個身子已被漂入的雨水淋濕，。“看雨看的癡了。沒留意到。”
“傻丫頭！”胤禛一刮我的鼻尖,長臂伸到我腿彎下，稍一使勁將我抱起，“我好像說過不止一遍，不要坐到窗口！即使現在是夏天，受了雨水再受些風不尋著生病？”
“嗯。是我不好。”他輕輕將我放到床上，轉身在衣櫃中取出一件中衣遞給我，然後折回窗前合上窗戶。我攥著中衣，心裡五味雜陳，現在的他和下午簡直是判若兩人！冷酷陰鷙和溫柔體貼，到底哪個才是他？抿抿嘴，有些乾澀的開口道，“胤禛…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露齒一笑，眼中露著迷茫，“你總是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對不起我什麼？好了！快把濕衣服換下來！”
我不禁愕然，不知他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緩緩的解著衣扣，眼睛盯著裙子上精致華美的刺繡，還是忍不住說道，“我…不是有意去聽你和十三阿哥說的事…大家聽說你發脾氣，很害怕…我不知道你這麼在意…所以…對不起…”
下巴一下被捏住勾起，黑亮的眸子眯成一道細縫，讓我無法看出黑眸主人的心情！“你啊…我就知道你心心念念著這事兒！”輕鬆的語調，甚至有些調侃，眉宇中多了笑意少了份戾氣，“玉兒，你要知道，咱們這是在揚州，不是在京城不是在怡性齋！驛站裡的下人並不是隻有我和十三弟帶的家奴，還有原本在這兒候著的奴才，雙雙眼睛在瞧，你確實是違了我的章法，不作出樣子，傳出去絕對不好聽！懂了麼？”
真的嗎？我閉上眼睛，眼前在一瞬再次浮現出他猙獰的麵孔！陡然心悸，慌張的睜開，清瘦卻剛毅的麵龐，絲毫不見陰冷！
“所以我道歉啊！”跪起抱住他的脖頸，我隻想記得他溫和時的樣子，可心頭的慌亂無法壓製！“以後我不會再隨隨便便進你書房了。”
“抬杠麼？回京後，你隻要彆尋我忙的時候過來就行。”胤禛摸摸我的頭發，聲音好聽的如同天籟，“有時忙起來真的想見你！好了，事兒過去了，咱們都彆再提了，好麼？”
我趴在他肩上點頭，手指扒著他的領襟，閉著眼使勁吸他身上的味道。
“小東西…”胤禛低笑，雙手移到我腰上扳起我問道，“明兒一早就起程，你把東西都收拾了麼？怎麼還不睡？”
“收拾了。墨跡知道東西都在哪。我…我怕打雷…”扭捏著找了個理由，雖然我確實是怕打雷可更怕他突至的陰冷！
胤禛勾唇一笑，大掌移到我頸後，拇指輕蹭著我的麵頰，“是…麼？打雷呐…來，我抱著你，就不怕了吧？”
“啊？”我驚慌的看他快速除去衣衫，僅留著白色中衣，心裡不由得拉警報！
“乾嘛那個表情！”胤禛麵露不悅的皺眉，先挑下床幃側躺下拍拍身前的空位，“你想哪兒去了？這都什麼時辰了？我可不但算明天抱著睡的暈乎乎的你回京！丟不起那人！”
瞪他一眼，堵在胸口的那口氣好像離我遠去。係緊中衣的衣帶，有點僵硬的躺在他懷中。
“今晚有些子涼，蓋上。”他拉過一床薄被蓋住我，順手拉住我的手慢慢在掌心把玩，“乖…什麼都彆想了。睡吧。”
“嗯。彆吹燈…我害怕…”悶悶的應了聲，往他懷中縮縮，枕著他的大臂，鼻尖正好頂在他胸膛上。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觸感、熟悉的熱度，總覺得在這我自認的熟悉中隱藏著我從未見過的陌生！周身被一種無名的恐懼環繞，就算他在我身邊也無法抵消！——刑部、太子，一切都在按照曆史原來的軌跡行進！一廢太子，胤禛也正是從那個時刻起不再安作於默默無聞的貝勒、親王！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他是否還會是那個愛我寵我的胤禛？
手緩慢收成拳，緊閉的眼睛微微顫抖著，蛾眉輕顰——這一切在他人看來或許是夢囈般微乎其微的動作沒有逃出胤禛在夜色中更顯犀利果決黑瞳，好看的:。
六月上旬，順著運河乘官船北上，一路再沒起什麼波瀾，走了近二十天算得上是順順利利的抵達北京。
將近黃昏時分，官船緩緩在朝陽門碼頭靠岸。我正掂量著怎麼下去不會太惹眼，胤禛掀起竹簾進來，看了我會子道，“按著規矩，我和十三弟須見過皇阿瑪方能回府。你嘛…”
我頓時緊張起來，瞧著他已經換成一身金黃色皇子朝服，朝冠朝珠裝備齊整，不知他準備怎麼安排我！
胤禛瞅著我緊張兮兮的樣子，露齒一笑道，“什麼表情啊？皇阿瑪說了，你和我一起去暢春園。不過，今兒天色已晚，先在驛館歇著吧。明兒一早，咱們直接去暢春園。”
“能不能…不去？”腳趾頭都能猜到康熙會不會罰我，一聽要見康熙，心裡立時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低垂著腦袋，裝作給他整理肩頭的披領，扯著邊角遲遲不願撒手。
“你說呢？”胤禛勾唇一笑，自己扯平被我反而拉的有些歪斜的披領，摸摸我的臉輕笑道，“你那會兒剛到揚州時我可就提前給你打過招呼！你不是見天喊叫‘一人做事一人當’麼？怎麼現在沒那勇氣了？”
我嘟嘟嘴，嘴裡胡亂嘀咕幾句，胤禛無奈的拉過個椅子坐下，扯著我的臂彎讓我坐在他膝上，“行了！就皇阿瑪的旨意上看，皇阿瑪沒怎麼生氣。你乖乖的去磕個頭認個錯兒就是了！”
“沒怎麼生氣是什麼意思？”安心了大半，卻在扣胤禛的字眼，“你確定？肯定？沒騙我？”
“呼——”胤禛長長吐出口氣，哭笑不得的說道，“噢？照著你的意思，我明知皇阿瑪正是震怒，然後把你送進去？我閒得慌？還是自己沒事兒尋些事兒做？真不知道你這個小腦袋一天是怎麼想的！”
環著他的脖子嘻嘻傻笑，歪著頭看他有苦難言的神情覺得好玩極了！“那是你說的啊！萬歲爺不會罰我！”
“嘿！我什麼時候說……”他正要駁我，船艙的竹簾再次被挑開，十三阿哥和胤禛相同的裝扮出現在門口。看見我和胤禛這種玩鬨的樣子，一哂道，“我就說四哥怎麼說著交代個事兒就這麼長時間呢！敢情是…算了！四哥。碼頭上迎咱們的奴才們都候著了。還有…八哥也來了。”
胤禛麵色瞬間沉下，眼睛很快在我身上劃了過去，他站起身，極似冷笑的挑唇向上，“是麼？玉兒，你等下跟著高福兒先去驛館等我。這種場合，你出現，不太合適，明白麼？”
我依言點頭，說到底，我是偷偷跑掉的，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心裡好奇，等胤禛十三阿哥迤儷下船後，我悄悄溜到船頭想看看是個怎樣的排場！碼頭搭了個大蘆棚，聲聲絲竹禮樂不斷，隱見十幾盞黃紗宮燈下跪滿朝服裝扮的官員。忽然間，沉重的黑青中躍出一抹月白，我眯著眼極力辨彆，正是八阿哥！
看見胤禛同十三阿哥走下棧橋，八阿哥匆匆迎了上，滿麵掛著溫和慣常的笑，先行拱手行禮。離得太遠，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估計八成是兄弟間的寒暄。倏地，八阿哥朝著官船看了眼，嘴唇幾開幾合，胤禛稍怔一下，馬上眼波一轉既是得意又是無奈的回了幾句。一下，換做八阿哥麵色發滯，乾笑幾聲，像是轉移了話題。
“玉主子…”高福兒在我身後輕聲喚我，“爺請您先移步驛館。”
“哦。好。”遠遠望著胤禛是身影沒入棚中，我回過身叫來墨跡跟著高福兒先行至離朝陽門碼頭不遠的驛館。
等了沒半盞茶的工夫，胤禛也到了驛館，還沒坐下，高福兒後腳進來報道，戴鐸來了。胤禛極快的和十三阿哥對視一眼，平靜的麵孔下微湧不滿。可還是讓戴鐸進來回話。
我這次很自覺的站起，準備回避，沒料到，胤禛一把握住我的手，搖搖頭道，“想來戴鐸也沒什麼事兒，我剛已經吩咐準備晚膳，彆讓我等會尋不見你，好看的:！你就在一旁聽著吧。”
“四哥…？”詫異的不止我一人，十三阿哥欠著身，迎麵迎上個胤禛不知是什麼意思的眼神，囁喏著嘴訕訕坐下。
抬眼看向胤禛，他一隴一隴的打開扇子，再一隴一隴的收起，麵色平靜，濃密纖長的睫毛在顴骨上投出個陰影，更顯得鼻梁高且直。
等我彆扭坐下沒多時間，一三十多歲，麵皮白淨團團圓臉，留著墨黑兩綹八字髭須，一身街市上常見販夫走卒們穿的說灰不灰說土不土的長衫，腰間係著一根黑色布帶，粗糙的還留著參差不齊的線頭！
胤禛端起茶杯，淺淺的抿了口，眼睛似有似無的瞟視著叩頭請安的戴鐸。未等胤禛說話，十三阿哥打著哈哈起身道，“哎喲！老戴，你這是唱的哪出啊？要不是高福兒起頭兒就報了是你來了，我還真以為是街邊吹糖人兒的呢！”
“十三爺…瞧您說的…”戴鐸胖呼呼的圓臉上擠出一絲笑，拉著袖子擦擦油光光的額頭，“奴才可不是急著接四爺和您麼？”
“行了。廢話少說！打扮兒成這副模樣，是來接爺的？”胤禛冷冷一笑，哐的一聲撂下茶杯，“說吧。急火火的見爺為了什麼事兒？”
“嗻…”戴鐸身形一抖，遲疑著偷眼瞄我。
胤禛眼簾沒見抬起，但眼瞳已轉到戴鐸身上，“怎麼？玉兒是爺的福晉，你有什麼不放心的麼？”
那種戒備懷疑的目光讓我通體不舒服，乾脆起身道，“爺，明兒呈給諸位娘娘的物件兒還沒拾掇呢。我先回房去，戴先生像是見您有急事兒。反正我僅是婦道人家，你們說的事兒，我又聽不懂，反倒顯得我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