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嘴角浮上抹苦笑,如果僅僅是一場噩夢該有多好？
十八阿哥回來那天，天空下著濛濛秋雨，陰冷的濕氣溻過衣服，冰冷的黏在身上。不停的顫抖，眼淚竟然流不出來！從得到十八阿哥離去後的半個月中，我像具提線木偶一樣，滿腦子全是十八阿哥在我記憶中留下的蹤跡……
“玉兒……”手一直被胤禛攥著，甚至整個人需要他的扶持才能站住。我一直以為我很堅強,我一直以為我可以承受！可是，就這麼,殘酷的擊碎我所謂的堅強！雨霧中,白色招魂幡尤顯突兀，戴孝太監侍衛護送的一輛同樣被白色圍繞的馬車緩緩的沿著神武門的石板路強勢的撕裂我的心……
當第一縷白色闖入視線，我下意識的抓住胤禛的手臂,腿不停使喚的向前奔去，可是,像是灌了鉛般的沉重！阿哥所伺候十八阿哥的宮女太監們自看見靈車就開始嚎啕，不少宮中女眷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十八阿哥的額娘密嬪,聽說已哭暈了不下十次，太後老佛爺見天兒的抹淚，今日實在不敢讓她們兩人接十八阿哥！就連我，起先胤禛也搖頭不允，怕我傷心，可我實在想…讓十八阿哥知道他的玉姐姐在等他！
手指觸到冰涼的棺槨，終無法控製雙手攀著棺沿，跪下摩挲著棺蓋，泣不成聲，“十八阿哥…玉姐姐來接你了…傻孩子…答應了我要保護自己，答應了我要回來，怎麼能失言呢…”
“玉姐姐——玉姐姐！對不起！對不起！”哭得像淚人兒般的十六阿哥噗通一聲跪倒我身側，抽泣著哭道，“是胤祿不好！我承諾你要帶小十八回來…可是我…玉姐姐，我沒做到啊！小十八他…”
“噓！”我搖搖頭，示意十六阿哥小些聲，“十八阿哥還小，彆吵著他…彆嚇著他…讓他睡吧…讓他睡吧…”恍惚中，眼前全是康熙四十四年我第一次見到十八阿哥時的場景！閉上眼，仰起臉，任由雨水灑在臉上，可是淚水依舊燙人！“胤祿哦，不怪你…這是十八阿哥的命啊！也罷！至少他不會為以後的事煩擾…天堂終歸比人間好啊…”
十六阿哥胡亂抹了幾下臉，伸手要扶我，“玉姐姐…小十八臨走前…說…要是玉姐姐在身邊就好了…胤祄好想玉姐姐抱抱……”
我扭過臉，看著一名太監捧著的牌位，眼淚像溪流一樣無法停止的滾落，好看的:！“是麼？”猛地站起一把扯起棺槨上覆蓋的白紙，拚儘全力想起推開棺蓋！十六阿哥大驚，跳起拉我的手，此時我的力氣大的驚人，一個十六阿哥居然按不住我！
“玉姐姐！玉姐姐！你在乾什麼？小十八已經……”
“放手！他隻希望我能抱抱他！隻是這樣——我連這個也無法滿足嗎？我不相信！不相信！”腰肢被箍住，幾乎是拖的將我抱離，腰上的手臂是那麼熟悉，我胡亂捶打著吼道，“胤禛！放開我啊！我想再看看他！再看看他——胤禛……”
胤禛不顧順貞門下眾多的文武官員，宮女太監將我裹緊懷裡，緊緊的抱著我，“玉兒！這一路走了這麼多天…小十八…不能打開。你懂麼？玉兒，讓胤祄安心走，好麼？”
“我懂！我懂！可是，我不想相信啊！”哭到自己哽咽，哭到自己無法喘息，手指死死的攥著他的衣襟，半個月的竭力壓抑，半個月的幻想，半個月的眼淚在這一刻，在他懷裡噴湧而出！“胤禛…我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十八阿哥是什麼樣子…我不要相信那麼可愛的孩子就這麼沒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你現在的樣子，不是在讓小十八也難過麼？”胤禛抬起我的下巴，深邃的眼瞳閃著心疼的光，“小十八想讓你再抱抱，是因為，他覺得，你是他最信任的人！絕對不是想看到你為他哭，為他難過！乖…現在，讓小十八去見見他額娘，好麼？”
雨越下越大，耳邊的雨聲咆哮著降散……這洗儘人間鉛華的雨啊……胤禛就這麼在大雨中抱著我，陪著我撫慰我！
眼前浮現著，縮在樹枝上，懷抱白貓的十八阿哥，盈滿淚水的大眼卻又不見膽怯！
“玉姐姐嫁給我好不好？”
“玉姐姐最好了…才舍不得羞胤祄呢！是不是？”
和十六阿哥、弘昀瘋鬨的十八阿哥，漫天飛舞的麵粉……
“玉姐姐！你看！皇阿瑪賞的呢！”驕傲的笑容，隻因康熙賞他一塊鎮紙。
嫁給胤禛出宮前的晚上，十八阿哥托著下巴，可憐兮兮的問我，“玉姐姐…你嫁給四哥了，那以後胤祄是不是就很難見到你了？”
“玉姐姐？你說四哥這次去江南辦差，回來會不會給我們帶禮物啊？”
“玉姐姐！你怎麼才回來啊？我和十六哥等你好久呢！”
“以前聽說草原可好了，我也想去瞧瞧……”
玉姐姐…玉姐姐…玉姐姐…記憶中全是十八阿哥清脆的呼喚，認真的眼神，可愛的笑臉…眼睛追著已經消失的白色，眼淚再次不受控製的滾下——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一切都回放在眼前，隻是…曾經帶給我無數歡樂的孩子，現在冰冷的躺在狹小的空間中，不會再叫我一聲，玉姐姐……
“玉兒？玉兒！”心頭緊縮雙腿一軟，胤禛的聲音遠如天際，天地開始旋轉，世界突然跌入黑暗…
再醒來時，是暖融融的燭光，舒適的被褥。我睜開眼睛，紫璧館內熟悉的一些映入眼簾！胤禛靠著床柱，一手緊握著我的手，另一手翻著一本折子。完美的側臉在燭光的照映下，像被鍍上一層金光！——或許再過十年，十八阿哥也會長的如胤禛般的英挺！
“嗯？終於醒了！”胤禛感到我手的抖動，他長出口氣將我扶起，“餓了嗎？還難受麼？”
我搖搖頭，隻覺得腦袋沉重的要命，好看的:！“不…就是渾身沒力氣…我睡了多長時間？”豎耳聽去，屋外已經沒有雨聲，想來雨該停了。“現在什麼時辰了？”
“亥子之交。”胤禛愛憐的撥撥我的頭發，長臂一伸將我圈進懷裡，“但你已經睡了快三天！傻丫頭！有力氣才奇怪！”
“什麼？三天？”我不禁愕然，不信的望著他，“怎麼可能啊？我…”
“淋了那麼場透雨，受了風寒。”胤禛探著身子，夠過一件他的衣服披在我肩上，“更重要的是，前些日子沒怎麼休息好，硬忍著心裡的傷，冷氣傷著了心肺…你啊！就不知道愛惜自個兒！你心疼小十八，就不知道我心疼你麼？”
眼眶一熱，眼淚再次奪眶，“對不起…讓你費心了…是我不好…”
“傻瓜！和我說什麼對不起？”胤禛捏捏我臉頰，溫柔的笑笑，起身端過一杯水，“渴了吧？你一直喝的藥和好些種藥相克，太醫也不敢給你進藥，隻得靠你自己扛著！還好…不燒了…”說著，大手蓋住我的額頭。
我捧著茶杯抿了口水，眼睛一直盯著他憔悴的麵龐，想來這三天他該是寸步不離吧？要擔心我，還要處理宮裡的事情，真是難為他了啊！
很是心疼的撫上他胡茬初現的麵頰，原先豐滿的臉頰此時稍顯凹陷，“你是不是也沒怎麼好好休息？十八阿哥……”
“我還行吧。擔心你是真的！”胤禛微微笑著拉下我的手緊緊攥著，“小十八…昨兒下葬了…老八操辦的…皇阿瑪下的旨，景陵陪葬……”
“是麼…我竟沒送他最後一程…”低垂著頭，忍著眼淚，“十八阿哥會不會怪我？胤禛…我剛夢到，十八阿哥了，他在和我說再見…我…”
下巴猛然間磕在他胸口上，腰身上緊箍的手臂微微發著顫，“玉兒啊！不要再說這樣的傻話了！胤祄那麼喜歡你，怎麼可能怪你？你知不知道，你每昏睡一天，我有多恐懼？你時常在夢裡哭著喊小十八，我真怕小十八會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我不走。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抓著他胸前的衣料，深深的將頭埋進他懷裡，不管我遇到怎樣讓我傷心的事，他的懷抱永遠是我最安全最可依賴的地方！自己沉浸於失去十八阿哥的痛苦中，完全忽略了胤禛的悲傷……“胤禛…為了你…也為了十八阿哥，我不會再…我會陪著你…一直會…”肩膀上環上他的大手，安全的感覺籠罩著我，鼻子卻在發酸，哽咽著斷斷續續道，“但是…請你讓我再哭一次…因為…心真的很疼…好麼？彆看我…我知道我現在很難看…隻要你抱著我，陪著我……”
胤禛沒有說話，但手掌始終輕拍著我的肩背，任由我在他懷中抽噎轉為錐心泣血般的泣不成聲……
曆史的車輪堅定的向前轉著，一道接一道的聖諭自北邊飛回京中。我冷眼旁觀，一切都像是在等待，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而胤禛忽然閒了下來，整日呆在府裡，不去部裡更不進宮，隻是在怡性齋！但戴鐸、戴錦、沈廷正、傅鼐等較得胤禛信任的人卻是終日在書房！可我知道，他是急切的盼望十三阿哥回來！
九月中旬，瘦了一大圈的十六阿哥來訪。瞧著院中的琉璃亭，熟悉的擺設，那日的歡笑仿佛還在眼前，隻是斯人已逝。十六阿哥悄悄抹抹眼睛，我也全當自己沒看見。十六阿哥大體和我說了下十八阿哥自到草原後發生的事——胤禛早就在十八阿哥剛剛生病時收到康熙的手諭，要他差人召太醫、嬤嬤，沿途也做好準備，爭分奪秒，日夜兼程從速趕來！
更是康熙在十八阿哥去後的態度令我心寒，‘胤祄病無濟，區區稚子，有何關係？至於朕躬，上恐貽高年皇太後之憂，下則係天下臣民之望，宜割愛就道。’僅是‘區區稚子’而已？十八阿哥的離去，並不能阻擋康熙北巡的腳步麼？
“怎麼不點燈？”夜幕來臨，我依然坐在臨窗的椅中，心緒煩亂！胤禛推門進來，見著滿室漆黑，不由得的問道，“小十六回去了？你在乾什麼呢？”
“你早就知道十八阿哥病了是不是？”黑暗中，握緊拳頭，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瞞著我，好看的:！
胤禛一愣，應道，“哦。胤祿說的？”
“我問你是不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然後讓你去草原？”胤禛聲音陡然冷厲，噎的我無話，“你是什麼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告訴你胤祄病了，你不鬨著去才奇了怪！”
我一下支著椅背站起，疾步到他眼前，不屈的喊道，“難道我不該去嗎？你要是提前告訴我…何必會落下遺憾…”
“嗬——”胤禛忽的冷哼，長指捏著我的下巴冷聲道，“是！對於這點我也後悔過！但是，過了沒幾天皇阿瑪再次降諭，連手諭封皮上都寫著‘這是喜事。’胤祄病情有好轉，我想著該是沒事！誰知道，他會…”
“你就沒想過，十八阿哥會不會需要人照顧？是啊！你覺得十八阿哥該是沒事，就連萬歲爺也說了，區區稚子，不過而已！可是，他現在明明是有事的啊！”我拽了幾下他的手，但沒什麼用，心底冒起一股無名的火，“你是怕我給你添麻煩吧？胤禛！你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