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胤禛伺候康熙歇下,我才披上那件白狐皮的昭君套踩著一地白玉沿著宮道與胤禛默默的行進。他背著手獨自一人在前,不到半人的距離卻好似天塹!若不是今天的事,從暢春園再到紫禁城,有幾天沒有見著胤禛了?甚至連人影都沒看著!我那天說的果然多了麼?或者我應該問問他,禦花園中的女孩子是誰,最少不會讓自己心中難安。撫住自己被冷風吹的冰冷的臉頰,心裡苦笑一聲,我是怕的。怕聽到他說出什麼我怕聽到的理由;卻又一遍遍的安慰自己,該是相信他,不過是個宮女而已,不至於疑神疑鬼。
長歎口氣,好將肺裡的鬱氣儘數吐出。舉目望去,垂柳僅剩光禿禿的枝絛,一陣風吹過,僵硬的搖擺;稍遠些就是白茫茫一片,座座宮殿此時被白霧籠罩,隻留的一個大概的輪廓模糊能辨認的出。忽然憶起,前幾日見十三阿哥時,他大大咧咧的笑談接連不斷下的雪,戲謔稱是‘滿天滿地篩白麵’,不由的抿嘴一笑。笑容過後,依舊是滿目荒涼,北風呼嘯……
“你一個人在後麵笑個什麼?”胤禛忽然停住,微蹙著眉頭問道。
“沒有了。”下意識的閃過胤禛撫向我臉頰的手掌,手指在袖中悄悄捏住內襯,“咱們回府麼?”
胤禛稍有遲疑,手臂尷尬的舉在空中,少時硬將我縮著的手攥緊他手中,掌心的溫暖傳到心坎,卻誘得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小女孩是生我氣了?那天見你不也和你說了麼?我最近忙的腳都不著地!”
我試著抽動幾下手,但他握的死緊,幾次的嘗試最終變成無可奈何。心底哀歎,自己無論多怨他,可見到他,怨氣就已消散大半!——為何我無力抵抗他的一絲溫柔?
“算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反正你把我扔萬歲爺跟前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了!”不想再和他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瞟了他眼問道,“八爺真的沒事麼?萬歲爺隻是同意先不由宗人府勘定,可是聖旨裡的‘削爵’這一條沒提啊!”
胤禛眼裡波光一閃,牽著我緩緩的往西華門走,“皇阿瑪的心思…我不知道。也猜不透…對老八他們,也算得我仁至義儘了!玉兒,對老八,你就是這麼的在意麼?”
“什麼叫在意?”這個醋神又開始吃這些無聊的醋,仰頭瞋他一眼,點漆似的瞳仁中和以往一樣微微含笑,卻又在笑意的背後隱藏著什麼與以往不同的情緒……是什麼?我注視著他的眼,像被漩渦卷進般,直到他被我看的不適而移開視線!慌張中,我抹抹鼻尖,強笑著說道,“若說在意,我也隻會在意你!對八爺…也是他以前對我確實很好,看到他有難,心裡總歸不是個滋味兒。”
胤禛好似無意的快速掃我一眼,突地停下,“嗬——老九、老十四隨身帶著毒藥,預備著老八真敗了,一並兒的上路!為了太子位,真夠喪心病狂的!怨不得皇阿瑪出招整治!”他咬著後牙,硬是從牙縫中擠出,麵孔倏地猙獰起來。驟然,平地竄起一股子風,打著旋兒卷起雪沫子,我不禁渾身劇烈一顫。胤禛抬抬眼皮,問道,“怎麼了?冷麼?”
我急忙搖頭,不知該怎麼說!“有點…胤禛,你怎麼知道這些?”
“人人都有自己的門子,就興許老九往我府裡塞人?”胤禛瞧了眼西華門的侍衛,臉色冷了許多,等著出了西華門他繼續說道,“況且…我還不是那麼不識時務的人,其他書友正在看:。太子換任何一人,對我都是不利,胤禩本就在地位上超越眾位弟兄,我犯不著把人做絕!”
寒意更甚!他的心機令我害怕!
舔舔嘴唇,斜睨著他,裝出若無其事的問道,“那你怎麼看二阿哥?萬歲爺已經召見好幾次二爺了!”
“二哥嘛…估摸著複位是遲早的事兒了。”胤禛扶住馬車車轅,淡然的掃了眼在馬車周圍伏地請安的家人,昂首手指抵唇若有所思的回著,“這樣也好!太子若是二哥,我與他也依舊是君臣關係。他為一日半君,我待他半君之禮;如若一日他登基,我自然待他君禮。”
我張張嘴,覺著這一出乾清宮就問他政事總是不好,正想轉個話題,馬車側麵閃出一人來,一臉惶惑的啪啪打著袖子倒頭就跪。“奴才年羹堯給主子請安。”
胤禛看也不看年羹堯,而是半轉過身子漫不經心的拾掇著我昭君套上被風吹散的狐毛,“見天就穿著這一件兒!回去也把你豔些的衣裳翻出來!讓外人瞧見了,指不定背後議論爺連最寵愛的福晉都是舍不得置辦衣料!外頭你就是爺的門麵,收拾不齊整了,非議的不還是爺?知道了麼?”說完,遞給我個極其寵溺的笑容。
本就被年羹堯突如其來的出現下了一跳,胤禛又這麼話裡夾槍帶棒的敲打年羹堯,最後再來個不明原因的笑,我徹底木呆的看他,半晌像木偶一樣點點頭。
胤禛滿意的笑笑,抬手撥撥我散在額頭上的劉海,眼睛卻轉向年羹堯,淡淡的說,“喲!這可不是年軍門麼?這是幾時進的京呐?這會子見皇阿瑪?”胤禛唇角彎著向上,冷笑著嘲諷哼道,“快起來!爺怎麼受得起你的頭?爺福薄,可彆折死你四爺!”
“回爺的話,奴才進京五日了!”年羹堯訕訕的笑著,忙叩頭,“這會子奉旨覲見萬歲述職。奴才這幾日回府上好些次,可爺您忙,奴才總是見不上!奴才不敢撒謊……”
“玉兒,聽聽咱們年大人這話說的可真是奇。”胤禛忽然扭臉看向我,陰森森的笑著說道,“爺幾時說過你撒謊來著?你如今是封疆大吏,起居八座的,有些子身份、架子也是應該的嘛!你不住爺府,說起來爺得謝謝你,你這大隊浩蕩,人吃嗎嚼的,爺就是個窮阿哥,怕也養不起!”不等年羹堯反應,喝了聲,“高福兒!愣著做什麼?這麼冷的天兒,當心著涼著福晉!年大人,即使皇阿瑪召見,你就忙你的去吧!”言罷,徑自徉徉的踩著名家人的背一躍進了馬車。
我乾笑一下,拉著胤禛的手上去。留下年羹堯當著西華門一眾守門侍衛太監和四貝勒府的家丁們的麵,跪也不是,起也不起,臉上青一陣紫一陣!
“胤禛!”我扯扯他的衣袖,“好好的當著那麼多人麵乾嘛發作年大人?生這麼大的氣?”
“哼!”胤禛看我一眼,彆過頭繼續透過玻璃窗看向窗外,許久他抿抿嘴指了指自己的腿,“乏得很!你給我揉揉腿!”
我白他一眼,跪坐在車廂中鬆軟厚實的地毯上,雙手按揉著他的小腿。仰頭一看,他倒是很舒服的靠著身後加上的軟墊,閉著眼小憩,手指有意無意的叩擊著膝頭。一時,我也不好說話,就這麼保持著安靜。
“我得讓他知道,誰才是主子!”詭異的靜謐,他終於開了口,“進京不曉得先給本門主子請安,倒往老八府裡鑽,愈來的沒個章法了!”
“是啊!也讓我知道你也是我的主子!”我恨恨的瞪他,手底下使勁在他腿彎上一掐,“一天就拿我當丫頭使喚!”
胤禛皺緊眉,抬手一撈將我拉到膝上,一手揉著腿彎,唏噓著歎道,“你這小東西!真下的了手!卯足了勁兒掐我?”說著但話中並無責備的意思,雙手環在我腰上,十指在腰前扣著。我順勢挪挪,舒適的靠在他肩上。胤禛低下頭,很輕的在我額上吻吻,“每日這麼勞神勞力,想想真還如不歸隱田園,做個農夫,好看的:!少了宮廷裡的勾心鬥角,一日也就伺候些蔬菜,該是會比現今舒心些吧?到時,白天務農種地,夜裡陪著你看滿天的星星,膝下有咱們的孩子,這樣的生活好麼?小主婦?”
“可你放不下如今的一切……”在聽到他初始的話時,心頭被什麼撞擊了一下,被高高的提起,充滿希望。但他,如何是能閒下來的人?又如何是胸無大誌?那終歸是種無法實現的向往罷了……“你早就習慣了現在的爾虞我詐,你可以拋棄你今日擁有的嗎?”不等他答話我已在他肩上輕輕搖頭,為他作答。
長時間的沉默,胤禛隻是抿唇不語。唇角挑起的微笑,極似肌肉僵硬牽出的勉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