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郡王端著手中的鴆酒,一時隻覺諷刺不已。他與母後,同眾皇子相爭十幾年,機關算儘,耗費心血,未成想到了最後,會是那個從未爭過的,玩了十幾年的謝堯臣登上皇位。
何等諷刺啊?何等諷刺……
恭郡王眼角滑下一滴淚水,將杯中酒一飲而儘,隨後起身,行至獄中塌邊,合衣躺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謝堯臣便早早去了早朝。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上朝,宋尋月親自掌燈,將他送至府門處,天未亮,在隱約的晨曦中,宋尋月輕撫他的鬢發,笑意燦爛:“祝夫君旗開得勝。”
謝堯臣抿唇笑,俯身在宋尋月唇上吻了一下,隨後上了馬車。宋尋月目送馬車離去,便回府去喚謝澤,他現在也得早早去資善堂讀書呢。
餘下的日子,謝堯臣果然如他們夫妻所預料的那樣,忙得腳不沾地,皇帝揪著他不放。早朝後便帶他回去,教他處理政事,每一個折子都是父子二人一道看,看完後皇帝先問他要怎麼做,對的鼓勵,不對的糾正,經驗欠缺的講解……總之是格外的忙。
宋尋月本以為自己能閒著,時常能帶謝澤進宮陪謝堯臣用膳,怎知謝堯臣上朝的頭一天起,她便被宮裡抓著去準備謝堯臣登基大典和她自己封後大典的事。
而且還是皇帝特意吩咐,叫她去操持,她這才算是明白,皇帝不僅要培養謝堯臣做皇帝,順道連她這個皇後也要培養。操辦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的過程中,宋尋月確實熟悉了很多宮裡的事務以及禮儀。
這一來二去,反而是讀書的謝澤最閒,但他也忙碌。因為他今日要去宮裡陪爹爹吃飯,明日要回府陪娘親吃飯,還得幫爹娘傳話,有了他在中間,爹娘連書信都省了,隻是苦了他都得記在腦子裡。
而這期間,遠在靜江府的魏同和一家、趙文薪等一眾官員,以及遠在東南沿海軍中的魏康鳴父子、成鼎元將軍,自是也得知了謝堯臣封太子,且要在正月初一登基的事。
魏同和與魏老太太高興的不行,魏同和連連感歎,當初見謝堯臣和宋尋月時,便覺夫妻二人身上氣息蓬勃,如今會有此大運,實乃應該。魏承典的妻子餘燕堇更是驚歎不已,她居然和未來帝後一同呆了那麼久,實在是榮幸至極。
而趙文薪等一眾廣南西路的官員,紛紛上書恭賀,尤其趙文薪,洋洋灑灑的寫了個千字賀詞,被京裡那些言官,私下裡痛批其為馬屁精。但皇帝心裡清楚,趙文薪實乃肺腑之言。
而在東南沿海的魏康鳴父子和成鼎元,自然也是高興非常。成鼎元連連稱歎:“瞧見了吧,瞧見了吧,真正有能耐的人,根本不需要結黨營私!當初那廢太子算個屁!”
魏康鳴毫不留情的挖苦道:“將軍這話說得,顯然是忘了當初那個‘滾’字。”
成鼎元不屑道:“嗐,當初太子年紀還小,十八.九歲的小娃娃,我不跟他一般計較。他在廣南西路,跟我借人去教造船技術,我可有半句異議?不計較罷了,不計較。”
魏康鳴連連咋舌,打心眼裡欣賞人家就直說,何必還裝出這幅老成不已的模樣?
成鼎元暗自琢磨著,太子正月初一登基的話,他今年上京述職,便是跟他述了吧?甚好!這次去,可一定要想法子跟新登基的皇帝陛下切磋上幾個回合,他惦記太子那身武藝可惦記好些年了!
而謝堯臣夫妻二人,就這般一直忙到快過年,這期間隻在儀貴妃宮裡匆匆見過一麵,基本沒再見著,謝堯臣著實是相思泛濫成災。
這日晌午,午膳後,皇帝扔下謝堯臣批折子,自己則去一旁羅漢床上小憩,他醒來之時,正見桌上未批改的那摞折子已經空了,而謝堯臣,正坐在椅子上,看著手裡什麼東西。
皇帝好奇,起身走了過去,然而他的兒子,看手裡的東西看得專注,都未留意他過來。
皇帝仔細看了看,見他手裡拿著一個類似香囊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謝堯臣這才恍然驚覺,轉頭看向皇帝,起身行禮道:“父皇。”
行禮畢,謝堯臣複又看向手裡的香囊,對皇帝道:“是太子妃以青絲入線,給兒臣繡的,裡頭裝得是金金出生後剪下的胎毛。”
皇帝勾唇一笑,在謝堯臣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問道:“想妻兒了?”
謝堯臣訕訕笑笑,點頭:“嗯。”
皇帝盯著他看了片刻,隨後眼底閃過一絲無奈,道:“給你放半日假,回去瞧瞧吧,宮門下鑰前回來。”
還有兩個時辰!謝堯臣眼睛一亮,立時起身,給皇帝行了個禮,隨後轉身,小跑出了勤政殿。
皇帝看著自己兒子飛一般離開的背影,無奈笑歎。
為了多些時間相聚,謝堯臣騎馬回了王府,一下馬就大步往勝年院衝,而宋尋月,正在屋裡檢查宮裡送來的謝堯臣登基時要穿的袞冕。而她受封時要穿得九龍四鳳冠,以及褘衣,就在謝堯臣的袞冕旁架著。
袞冕莊重繁複,離正月初一還有十來日,斷不能有任何差錯,宋尋月手裡拿著謝堯臣的十二毓平天冠,數冠上犀瓶和琥珀瓶,生怕規製不對。
而就在這時,門口忽地響起熟悉的腳步聲,步子很疾,宋尋月心頭一緊,連忙轉身,正見謝堯臣出現在月洞門處,麵上笑意飛揚,朗聲喚她:“尋月!”
他一襲色彩僅暗於皇帝明黃色的太子服,頭戴赤金鳳尾冠,外頭披著玄色大氅,整個人望之貴不可言,又英俊奪目不已。
宋尋月展顏笑開,放下手裡平天冠迎上前去,驚喜道:“你怎麼回來了?”
謝堯臣大步進來,一下抱起她,放在一旁比桌高的案上,先湊上前親了她幾下,方才道:“父皇給我兩個時辰,趕在宮門下鑰前還得回去。”
宋尋月抿唇一笑,一下抽開他大氅上的係繩,抿唇笑道:“兩個時辰夠了。”說著,纖細的手指,將他的大氅從他肩上推了下去。
謝堯臣一手纏上她的腰,一手捧著她的臉,凝望輕聲道:“好想你……”說著,謝堯臣的吻,重重落在宋尋月唇上。
離宮門下鑰隻剩兩刻鐘時,謝堯臣不得不戀戀不舍的鬆開她,對她道:“封後大典見。”
謝堯臣將一旁案上她的外衣拉過來,給她裹上,然後緊著重新穿衣,叫宋尋月幫他係了腰封,對她道:“彆送我了,我這就走了。”
宋尋月隻裹著一層外衣,還坐在案上,確實是送不了,叮囑道:“天冷,這些時日留神,可彆凍著。”那袞服上衣下裳,裡頭就一件中單,頂多內裡加個襖子,登基大典上又不能穿大氅,他若生病那日可就難受了。
謝堯臣望著她笑,點頭應下:“嗯。”
穿好衣服,謝堯臣複又伸手扣住她的後頸,在她重重親了下,這才戀戀不舍的出門,大步離去。
目送謝堯臣離開,宋尋月這才扶著案,小心下來,腿著實有些軟。許是趕時間還得回宮的緣故,他今日用速全程都似往日最關鍵那時候一般,著實叫宋尋月體驗了回魂不附體是何感覺。偏生一場過後,他在耳邊來一句“又起了”,當真難以招架。
餘下的十來日,宋尋月檢查好他們倆的袞服和褘衣,確認沒有半點差錯,這才鬆了口氣,而登基大典上的所用禮器、祭詞等等,也都已同太常那邊準備妥當,而謝堯臣登基後的年號,也已確定,熙和。正好他正月初一登基,那麼從新的一年開始,便是熙和元年。
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在同一日,謝堯臣行登基大典時,宋尋月身著褘衣,頭戴九龍四鳳冠,在遠處觀禮,看著她的夫君身著袞服,頭戴十二毓平天冠,唇邊滿是笑意。她家這位發冠素來張揚的紈絝,終是戴上了這世間最華貴繁複之冠,雖然這麼莊重的場合,不該這般想,但心底還是忍不住稱讚,袞服穿在他高瘦挺拔的身材上,真的很好看。
登基大典後,便是封後大典,中間有一點點得空休息的間隙,而就是在這一點點的間隙裡,有宮人瞧見,他們剛登基的新帝和新後,居然躲在大殿後的樓梯處,坐在樓梯上,兩個人正在倉鼠般的啃糕點,不幸瞧見的宮人,隻能拚命憋笑,委實可憐。
到了封後大典時,許是這段時間參與籌備兩個大型典禮,宋尋月已完全適應且接受這個新的身份,全無最初剛得知此事時的那份膽怯,全程坦然自若,終是同她的夫君一道,受了百官朝拜。
當天晚上,夫妻二人就歇在了勤政殿裡,一沾枕頭就睡,而太上皇,自然是在宮裡挑了個自己喜歡的舒適宮殿,同新晉的太後一道哄孫子去了。
宋尋月如今已經有自己的宮殿,但基本沒去過幾次,基本就是呆在新修葺的寢殿那邊,和謝堯臣在一起,偶爾夫妻倆心血來潮,才會去皇後宮裡住一晚。
如今陪著自己夫君在勤政殿,宋尋月方才發覺,謝堯臣這個皇帝,和彆的皇帝有點不太一樣。
她的印象中,皇帝批折子時,應該是端正坐在書桌後,神色認真肅穆,但她的夫君不同,有時躺在貴妃榻上批,有時盤腿坐在羅漢床上批,有時趴在她旁邊批,原本一手好看的行書,因為他這些奇怪的姿勢,寫得極其怪異。
如若翰林整理後送來折子的那日,沒有什麼太要緊的事,他反而會坐在書桌後批,隻是椅子隻坐一點點前端,腰背挺直,迅速拿起一本,認真看完批閱,然後飛速放下,放下的同時,另一手已將另一本拿了起來,總之就是活力四射,效率極高,批完後,就來陪她和兒子玩。
太上皇本以為謝堯臣登基後,還需要他輔佐一陣子,但未成想,謝堯臣上手還挺快,基本很少有事來請教他,偶爾他去檢查,所有事都處理的很好,太上皇感歎不已,這小子是真的聰明,以前就是沒用在正道上,如此一來,他愈發放心下來,就連心裡提著的那根線,也漸漸鬆弛,安心和太後養老哄孫子。
時間眨眼一瞬,不知不覺間,謝堯臣登基已有十五日,又是一年元宵節,按照慣例,元宵節要去金明池過。
隻是這一趟跟著一道去金明池的,謝堯臣這一朝隻有宋尋月和謝澤,反倒是太上皇身邊的太妃們不少。金明夜宴過後,謝堯臣循例帶著妻兒去外頭接受百姓朝見,隻有一家三口,而謝澤呆了會兒,就被樓下的各種新奇玩意吸引,拉著祖父祖母下去玩了,上頭隻剩下謝堯臣和宋尋月。
元宵佳節的繁華盛景,全然呈現在眼前,不斷的有煙火升空,照亮整個夜空。
謝堯臣從宋尋月身後伸手抱住她,肩上大氅將她籠進懷裡,望她側臉,含笑道:“又是一年元宵節……”
宋尋月自是記得,當年他們便是元宵節第二天圓房的,宋尋月蓋住了自己腹前他的手,後腦勺枕在他肩上,抬眼看他一眼,複又望向燈火輝煌的京城,感歎道:“是啊,那時怎麼也想不到,我們會以帝後的身份,出現在這金明池畔。”
謝堯臣腦海中回憶著這些年經曆的點點滴滴,唇邊勾芡著濃鬱的笑意,對她道:“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便是娶你為妻。若是沒有你畫的那本冊子,當初父皇不會重新看到我,我也不會擁有一個願意同我共享悲歡的妻子,不會想著外出遊曆,自然就不會有糾察官風,治理廣南西路,著成《四海誌》等所有事,更不可能有金金這樣一個叫父皇滿意的孩子。一切看似是我自己做成,但沒有你,我不會有任何成事的機緣。”
宋尋月聞言笑開,自己的夫君能看到自己的付出和優點,這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她看向謝堯臣道:“可也得是你,我才能有如今的一切。得你出身高貴,得你心思澄澈,得你願意同我玩,若換成旁人,我當初與你成婚時那個年紀,肯定想玩什麼都不敢說,怕人笑話,永遠不敢做真正的自己。”
思來想去,她和謝堯臣,是相互成就,共同締造了如今的結局。
謝堯臣抿唇笑開,念及下頭百姓太多,沒敢親她,隻反握住了她的手,隨後道:“你現在有什麼想要的?熙和元年,新的開始,我儘我所能,幫你實現。”
宋尋月低眉想了想,回道:“希望父皇和母後身子永遠康健,希望金金平安長大,希望我們一輩子如現在……”
謝堯臣聞言失笑:“這些心願,跟我說沒用,得跟天上的神仙講。自然,最後一條我做的到。”
宋尋月跟著道:“好呀!回去咱們去上香,不過我還得幫你許一個願。”
謝堯臣好奇問道:“幫我許什麼願?”
宋尋月看了看高台下,往來不斷的人群百姓,轉頭看向謝堯臣的眼睛,含笑道:“希望你在位期間,強國富民,終成所願!”
她一直都知道,她的夫君見不得旁人受苦,如今他得到了至高之位,必會竭儘所能,兼濟天下。
謝堯臣望著她神色灼灼的目光,心間翻騰起一股熱浪,是對理想的澎湃憧憬,亦是對妻子給自己鼓勵的感激。
謝堯臣手臂將她箍得更緊了些,側臉貼上她的鬢發,聲音雖輕卻蘊含著無限的力量,在她耳畔道:“陪我一起!”
宋尋月唇邊綻開笑意,目光愈發灼灼,認真點頭:“好!”
又見無數煙火升空,在金明池的上空,綻放出無數絢爛的色彩,謝堯臣和宋尋月身上的光影,亦隨煙火的色彩不斷變幻,好似他們的人生,注定會永遠這般的朝氣蓬勃,璀璨絢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