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修然接起電話, 馮驍並沒有上前,反而是細細觀察他嶽父的神態, 不過很顯然,根本看不出什麼。幾乎不用多想就知道,這個人必定是他嶽父十分相熟的人,一個熟悉的人在背後與旁人勾結, 若是換了一般人,大抵不會這麼淡定。
可是他嶽父偏是淡定的厲害,馮驍低頭又飲了一口茶,就看白修然放下了電話。
他問:“嶽父?”
白修然沒有言語, 他來到桌前, 慢條斯理為自己倒茶, 很快的,抬眸說:“你怎麼還沒走?”
馮驍:“???”
他為什麼要被趕走?馮驍苦哈哈的看向了白修然, 不過再一分辨,料想他嶽父許是有幾分不高興?自然是的, 遇到這樣的事情, 哪裡高興的了呢!
雖然這個人並沒有對白家做什麼,但是能與陸二爺與伍誌海勾結,並且藏的這樣深, 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人。而且,今日沒有對白家動手, 不一定他日就不會動手。不過也就是看一個時機罷了。
馮驍走神的功夫, 就看白修然低頭飲了一口茶, 他說:“我心情不是很好,你先走,免得我一個不小心,把你揍出個好歹。畢竟,老丈人看女婿也不是很高興的。”
馮驍:“…………哦。”
他嶽父還真直白。
“至於幕後黑手,現在還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就是這個人。等我確定之後,會告訴你們。”白修然低頭再次飲茶,隻是眼神深邃黝黑不見底,仿佛是一汪寒潭。
馮驍並沒有多說什麼,更沒有多問什麼,隻是起身,說了一個好。
不該問的,不問。
這個道理他是懂的。
“阿羅這幾日住在白家,她不會出門,我安排一個替身住在馮家。”白修然繼續說。
馮驍點頭:“這樣挺好。”
馮驍出了門,就看阿羅、阿嬈等幾人都在客廳聊天,他湊過去,坐在了阿羅旁邊的扶手上,說:“阿嬈怎麼過來了?”
說起這個,馮嬈立刻:“哥哥,我是來找你的!”
她是快跑過來的,臉色有些緋紅:“謝揚哥哥來了,他在家等您呢!讓您趕緊回去,樓世雲出事了。”
馮驍:“好!”
他拍拍阿羅的肩膀,說:“你在這邊,我先回去看一看。”
這個假期,因為接二連三的連環計而變得相當的忙碌。馮驍心中早就清楚事態的發展,可是謝揚卻是被蒙在鼓裡的。正是因為被蒙在鼓裡,所以謝揚相當的不好意思。人家好端端的一個婚假,被他們搞的七零八落。
正因此,他倒是不好意思親自來找了。幸好還有小阿嬈呢!
馮驍沒有耽擱,阿嬈卻沒走,她小小聲,說:“聽說樓世雲落入水中,生死未必,可是那邊水流湍急,很難下手找人。”
樓家幾個姨太太都沉默了起來,很快的,二姨太說:“雖然她有點討厭。但是這樣的下場,也真是讓人唏噓。”
幾個姨太太雖然是碎嘴子,但是人品都不壞。聽說彆人遇到這樣的事情,自然也是有些同情她的。
四姨太:“我看,八成是伍誌海做的呢!雖然事情是在北平發生的,但是這事兒從頭到尾,都是他們南方那幫人爭權奪利,互相追殺。你說權勢就這麼迷人眼嗎?能讓人變成這個樣子。”
阿羅懶洋洋的靠在沙發上,說:“伍誌海害了樓世雲,他自己也活不成的。”
樓世雲“死了”,那麼真正的樓少爺就可以粉墨登場的複仇了。
“好在現在還不是冬日,天氣漸漸暖和,沒有那麼寒涼,這樣總歸多幾分生還的希望。希望她早日獲救吧。”
“聽說她是被追殺落入水中的,也不知道她受沒受傷,如若沒受傷還是好的,如若受傷,那麼被河水這樣一泡。就恐怕凶多吉少了。”
“你們說哦,如若樓世雲真的死了,我的意思是真的找不到救不活。那麼,陸少帥是不是又變成鰥夫了啊………………”
幾個姨太太你一言我一語,阿羅靜靜的聽著,好半響,她起身:“我去看看我爸。”
她們的猜測,幾乎已經是北平所有人的猜測。可是阿羅卻並不把這些放在心上,樓世雲已經沒事了,他心中是一清二楚的。正是因此,阿羅倒是不擔心什麼。
她來到書房,眼看她爸正在發呆。
阿羅輕聲:“爸爸?”
她關心道:“您怎麼了?是出什麼事兒了嗎?”
白修然搖頭,他微笑說:“沒什麼,不過就是受了些衝擊罷了。”
說到這裡,他擺手,說:“來爸身邊坐一會兒,陪我聊一聊。”
阿羅笑眯眯的湊上去,脆生生的說:“好!”
她乖巧的坐在白修然的對麵,小心翼翼:“爸,你不高興啊!”
白修然揚了一下嘴角,說:“我有什麼可高興的?知道幕後黑手,我該高興嗎?”
他自然是高興不起來的。這一輩子,白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所以他隻能算是揪出幕後黑手,卻不能算作是複仇。可是若是加上上輩子,那麼白修然就是切切實實的複仇了。
他淺淡的笑了笑,上一輩子,在他們的算計下,他們家的小阿羅丟了性命。他牽累了他的女兒,也牽累了他的幾個姨太太,上一世,她們為了幫阿羅報仇,全都死了。
白修然想到那一切,隻覺得心底一陣荒涼。
有時候就是這樣,所有人都死了,隻有你活著。
阿羅死了,馮驍死了,老馮死了,馮嬈也死了,甚至白家所有的姨太太都死了。連陸孝勵都斷了腿成了殘廢。他們都為了報仇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最後隻剩下他,可是他殺了伍誌海,殺了陸二爺,讓樓家消失了又如何呢?
死去了那麼多人,最後他卻發現,其實樓家根本不是幕後黑手。伍誌海所做的一切,與樓家沒有關係,與樓大帥沒有關係。與他勾結的人,不僅僅是陸二爺,還有他身邊的某個人。
一個能夠算計到他的人,這是多麼的恐怖?
那個人能藏住,不是因為那個人多厲害,而是因為,他相對的信任。雖然不知道是誰,可是白修然知道,是自己早期的自負與相信彆人才導致了這樣悲傷的結果。
一步錯,步步錯。
那個時候,即便是他的內心已經成了廢墟,卻要重新起航,再次尋找真相複仇。
可是也就是那樣一個時刻,他遭遇了百年難得一遇的火車脫軌爆炸,再然後,他回到了十八歲。
這一輩子,他本可以早早的殺掉那些仇人,可是他沒有這麼做,留著那些人,不是因為他多麼的膽小,而是他一定要再次利用這些人找到那個幕後黑手。
就算是這個幕後黑手這一輩子還沒有開始動手,還沒有開始算計他。
可是,前世的仇,他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他白修然不是什麼講道理的,不講究什麼前世前世,今世是今世。該死的人,就是要死!這才是他做人的原則。
他前世的朋友,這一輩子他一個個的重新找到,重新相識,重新走在一處。可是若說全然都是信任,也是沒有的。正因此,每一個人,身邊都有他的人。
縱然他們偽裝的極好,縱然不能進入那個人的核心圈子,但是這麼多年,卻也能發現一二。
隻要一個差錯,便可以讓這個人露出馬腳。
“水溢出來了。”阿羅輕聲提醒。
白修然這才回神,他低頭看了看撒出來的水漬,低沉的笑了一聲,他說:“我聽馮驍說,你覺得有人跟蹤你?”
說起這個,阿羅立刻點頭,她道:“有的,不明顯,但是我感覺得到。”
白修然笑了出來,他說:“這幾日,你不要出門。我為你找了一個替身。”
阿羅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盯著白修然,說:“替身?”
白修然頷首,認真道:“我不能讓我閨女有一點差錯,馮驍為你安排保鏢。自然也是對的,但是這世上沒有百分之百的安全,所以,替身是很有必要的。”
阿羅抿抿嘴,有點不知道說什麼才是。
好半響,她輕聲:“爸,您彆這麼擔心,我不會有事兒的。”
白修然微笑,揉了揉閨女的頭,說:“我知道你很厲害,可是爸不放心。阿羅就當體諒一下老父親愛操心的心情好麼?”
阿羅也跟著笑了出來,她嗔道:“爸才不老呢!我爸最年輕了。”
阿羅嘟著小嘴兒,相當的堅持:“您玉樹臨風又年輕,說是我哥哥都可以呢!”
白修然不管內心多麼的壓抑與狠厲,隻要看到自家閨女,好似立刻就會晴空萬裡,好似所有的陰霾都會散去,截然無蹤。
他說:“對了,爸前幾日去看你媽了,也給你求了一個平安符。你隨身帶著。”
阿羅一愣,瞬間笑倒在沙發上,她感慨:“真沒想到,我那個相信科學與唯物主義親爹竟然也會去寺裡求平安符,哈哈哈哈哈。”想一想,真的好不搭呀。
白修然倒是沒有因為阿羅的笑而有什麼更多的反應,反而是帶笑反問:“誰說我相信科學與唯物主義?”
阿羅撐著臉蛋兒,說:“可是爸就是一副會相信的樣子啊!”
白修然:“我什麼也不相信,我信的,從始至終隻有自己。”
阿羅握住了白修然的手,認真:“爸,我會好好的。”
她知道她爸最不放心的就是她,正是因此,她特彆的乖巧,柔軟說:“既然爸爸想用替身,那就用好了。我保證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裡,不讓您有一分的為難。至於那些壞人……”
白綺羅的眼神暗了暗,冷酷的笑:“就讓他們去死好了。”
白修然頷首:“果然是我白修然的閨女。”
人人都說白修然這樣的人精兒怎麼就有白綺羅這樣衝動又單純的閨女,可是白修然想,他閨女其實是像他的,隻是她從小到大沒有經曆那些不好的事情,所以才熱忱又一腔熱血。
就如同上輩子的他,開始的時候也以為,一切都可以很好。
不過現在看來,他們父女,總歸有相似的對方。最起碼,在某一方麵來說,他們家小阿羅其實還是狠厲的。
阿羅笑眯眯,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問:“那麼,您有目標了吧?最大可能……是誰?”
白修然這個人不依賴直覺與相對零碎的一些線索,所以他是願意理順所有的線索,整理好所有的邏輯關係才說出這個幕後黑手。因為,他不會任由前期的判斷冤枉任何一個人。
白修然說:“現在還沒有百分之百肯定,我不傾向於說出來。若是有十足的證據,爸會告訴你的。”
阿羅點頭,“好。”
她的性格就是這樣,她對親爹的信任程度甚至超過了她的丈夫。
當然,馮驍也很好啦!
她笑著調侃:“剛才幾個姨娘還在討論,若是樓世雲死了,表哥又成了鰥夫。大家都覺得有點小可憐,可是我卻覺得好笑。爸,您實話實說哦。如若沒有故意把事情推到樓世雲身上的小插曲,您會鼓動樓世雲和表哥訂婚嗎?”
白修然:“會。”
阿羅倒是有點奇怪了,她問:“為什麼啊!”
白修然意味深長,含笑說:“也許,這是我所相信的玄學吧!”
阿羅:“???”
她爸,真是好難懂啊。
白綺羅分毫不懂,可是白修然自己倒是覺得一點都不難理解,當然,這是針對他而言。既然陸孝勵上輩子二婚了,那麼這一輩子,他就為他再創造一個二婚的機會好了。
再次成為鰥夫,其實也不過就是陸孝勵上一輩子的命運走向了。
白修然其實不相信命運,因為不管有什麼,都是可以被改變。如此也不過就是一個心理安慰。不是用來安慰彆人,而是用來安慰他自己。
白修然笑了起來:“我想下一次見到樓世雲,陸少帥會很驚喜的。”
阿羅沒忍住,又笑噴了。
因著早有準備,所以樓世雲即便是遇到了殺手,也並沒有受什麼槍傷。自然,落水的時候有些擦傷倒也是有的,可是這些倒是無傷大雅,並未讓他有什麼太大的不適。
至於嗆了水倒是更沒有什麼。
他換了一身長衫,剛換完,就看到老媽子端著一碗薑湯進來,她道:“少爺,來,您喝點薑湯。”
樓世雲低頭將熱辣的薑湯灌下,覺得一陣暖意從胃升騰而起,舒適了不少。饒是這樣的天氣,落入水中也不會怎麼舒服的。他臉色過分蒼白,連唇都沒有什麼顏色。
老媽子接過他的碗,又道:“少爺,您的衣服……”
她將碗放下,重新為他整理了一下長衫,道:“這樣才好。”
馮驍笑了笑,他這人慣常比較謹慎,因此極少身著男裝,偶爾換上男裝,也是方便走動的西裝,若說長衫,是從未穿過的。隻不過現在他是身處北平的一個文人,若穿西裝,倒是不那麼妥當了。
他含笑:“我竟是不習慣了。”
他恢複自己的聲音,有幾分輕微的沙啞。這麼多年,他為了扮作女子刻意尖細著聲音,長此以往,有些傷了嗓子,現在恢複了身份,仍是帶著些沙啞。不過不需要裝模作樣,隻用自己本身的聲音說話,這又讓他多了幾分的舒服。
“往後少爺就苦儘甘來了。”
這位老媽子不是白修然安排的,這是他自己的人。她早些年就是他母親的陪嫁丫鬟,後來他母親故意找了個錯兒將她攆了出去。其實就是為了讓她離開南方來北平的。
她來到北平,以寡婦的身份生活,時常找一些零工。不算特彆辛苦,但是也不輕鬆,不過這樣的身份,卻也不會讓人懷疑。而她的作用就是一直盯著真正的樓小姐,能夠實時知曉她生活的好壞。
原本,他是可以直接去這家做老媽子的,但是樓夫人並不同意,她的謹慎,表現在方方麵麵。
而現在,少爺恢複身份,“雇傭”她做老媽子,這又是理所當然了。
其實最開始,樓夫人已經為樓世雲安排了身份。可是誰能想到,天有不測風雲。那家人在三年前因為意外車禍而一家人都死了。這就導致樓世雲原本的身份頃刻消失。
也正是因此,樓世雲才迫不得已,想要找白修然求助。
畢竟,北平不是他的地盤兒,而短短幾年,就算他再深入北平,也很難能夠安排一個全然無懈可擊的身份。畢竟,想要偽造一個這樣的身份,太難了。
不單單是要麵對南方查證,北平的人,大抵也會盯著,隻要摻和的人多了,問題就會大。
所以現在他一開始就打算找白修然幫忙。畢竟,他厚著臉皮想,這怎麼著也是他姐夫吧。雖然中間有些曲折,還沒等和盤托出,他們已然發現自己不是女人。
可是結果總歸是好的。
白修然常說,他這個人從不與虎謀皮。可是樓世雲又覺得,這個話恰好更適合自己。
真正與虎謀皮的人,是他。
可是樓世雲倒是並不後悔,風險總是與機遇並存。雖然不能認回姐姐,但是白修然實實在在就是他的姐夫,而這個身份能帶給他的加持。多到想象不到。
而沒有什麼大意外,白修然也一定不會坑他。
不僅不會坑他,可能還會給他帶來更多。
所以,有一些風險,樓世雲果斷的選擇承擔了。
人,總是要舍得賭。
他低頭笑了笑,說:“我還是有些涼,給屋子再燒熱一些。”
明日,還有一場大戲要演,總歸要養精蓄銳,他說:“林嬸,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不看戲嗎?”
被稱為林嬸的老媽子搖頭,倒是不解。
樓世雲微笑:“這些人粉墨登場,演技不及我十分之一。”
言罷,他轉身回了書房,笑的厲害,白修然為他偽造的身份是一個一直都存在的人,這個人父母在五年前雙亡,他靠著寫稿子賺錢。倒是漸漸有了幾分名氣,而正是由於他筆法辛辣,因此創新日報一直沒有說出此人究竟是誰。也保證了他的安全。
樓世雲看著已經寫出來的幾分稿子,安靜的謄寫起來。
這個人,不存在,所謂的“木安”不過是杜撰出來的一個人罷了。
沒人知道誰是木安,所以誰都可以是木安先生。
樓世雲這邊安頓了下來,而另一邊,馮驍倒是忙的累成了狗。
他此時已經安排了許多人沿途搜尋“樓世雲”,可是他心裡明鏡兒一樣,怎麼都不可能找到樓世雲了。不過就算是心裡明白,該做的表麵功夫倒是一點也不耽誤。
謝揚也急,他頭疼的蹙眉,說:“我原來就覺得北平事兒多,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他在天津混日子,一年經曆的事兒都沒有最近幾天經曆的多。
他撓撓頭,說:“你說老三這什麼運氣啊!”
馮驍:“不管怎麼樣,先找人吧。”
謝揚壓低了聲音:“找什麼?你看這個狀態,我覺得根本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