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琳被他改用的敬稱以及最後一句話弄得頭皮發麻。
君不見那些高等蟲族在皇室麵前也是一副囂張狂妄的樣子——她雖然對皇室沒有半點好感，卻也知道蟲族應該是沒有禮節禮貌這些概念的。
所以這人是怎麼回事！
“您太謙虛了，您的通用語水平已經令人歎為觀止。”
蘇琳這麼說著，再次遭到了高等蟲族們的注視。
她不太確定那些目光中是否包含著“這點小事也值得你吹嗎不好意思我們全都能做到”的鄙視。
不過，他們都沒有表情。
從那些非人特性十足的異色眼眸裡，也透露不了人類能解讀的情緒。
“謝謝。”
王座上的人停頓了一下，然後用毫無疑問的口吻補充了一句：“受到誇獎的時候應該這麼說吧。”
蘇琳快要心肌梗塞了：“您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誰還敢挑剔你的禮貌和用詞嗎？！
“您很緊張？”
黑發紅眼的神明似乎有些疑惑，“我能做些什麼嗎？”
話音落下，所有的高等蟲族紛紛撇過頭去，重新恢複了低眉垂首的姿態，眼中的光輝似乎也熄滅了。
他們仿佛又變成了一座座沒有生氣的雕像。
但是，那雙來自神祇的讓人靈魂戰栗的紅色眼眸，依然在凝視著自己。
“嗯，說些彆的？”
蘇琳壓下緊張情緒，“您說您不了解人類，有什麼事是您想知道的？”
然後內心祈禱，彆問太過於哲學或者專業性太強的問題。
“當然。”
他好像也來了興趣，“那就繼續剛才的話題，您提到令人厭煩的爛俗情節，能否給我幾個例子呢？”
蘇琳：“…………”
她已經不知道該吐槽還是該慶幸了。
不過這問題至少能回答，而且應該沒什麼踩雷的風險係數。
“說個經典案例，主角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喜歡的對象，恰好是殺父仇人，或者殺父仇人的兒子或女兒？在人類壽命平均隻有兩位數的年代，後者更多。”
現在的星際時代，戀人之間有幾十歲的年齡差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黑發男人點了點頭：“如果符合這身份的人隻有一個，那麼以人類的數量來說，這種概率確實很低。”
靠。
他居然真的在認真聽，還認真分析。
蘇琳一瞬間覺得有些不真實。
不過，無論事情怎麼發展，都比她直接血濺當場要好得多。
“是，當它多次出現在不同作品裡，人們可能就會發出‘怎麼又是這樣’‘太爛俗了’的感歎。”
對方再次點頭，然後認真地提出了疑問：“但是創作者們為什麼要使用重複的設定呢？”
蘇琳也產生了惶惑感。
看看她穿越的第一天，對男主大開嘲諷，對男配重拳出擊，和最恐怖的隱藏boss談笑風生——雖然是沒什麼營養的奇怪話題。
所以說眼前這位真的對人類文化感興趣嗎？
“我個人覺得能總結成兩個原因，靈感匱乏，以及能被稱為狗血的情節橋段，本身是——怎麼說呢，易於理解，並且有吸引力。”
她想了想，“就像明明知道偶遇仇人或者仇人的孩子還愛上對方的幾率很小，不過一旦這種設定出現，人們也確實會更加渴望後續，想看更多的矛盾、衝突、爆發，而如何解決它們也構成懸念，吸引人繼續看下去。”
謝天謝地這個世界科技高度發達，文學娛樂創作這方麵的水平，卻和她之前所在的地方差不多。
所以她才能繼續在這裡對著異族邪神胡謅八扯。
“類似的情況可能會有很多變體，在表麵上看不可能一模一樣，不過內核是近似的——”
王座上的異族神明微微頷首，以示他聽懂了。
然後意猶未儘地問：“還有其他的例子嗎？高重複率的爛俗故事？”
蘇琳沉默了一下。
然後半開玩笑半試探地說：“高高在上的神明因為某種緣故，需要人類新娘或者新郎，而主角是其命中注定、不可替代的伴侶？”
對方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這又是由什麼決定的？”
蘇琳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問的是哪一部分。
“不可替代。”
他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似乎有一點迷惑。
“據我所知人類的基因序列差異率很低，堿基位點突變的不同能影響個體特異性，所以你說的神明，還自帶某種針對人類的測序能力？”
蘇琳：“…………然後愛情故事忽然變成了生物課。”
你在開玩笑嗎？
還是在吐槽這個設定多麼不科學？
她真不敢相信他們居然會討論這個話題。
蟲族神明目露了然，“所以作者們不會采用這樣的設定，否則要進行更詳細的解釋，而這會篩掉部分不喜歡學術領域探討的讀者，因為他們隻想看純粹的愛情故事？”
蘇琳忽然詞窮。
“我覺得您比我了解人類。”
他謙虛地搖頭：“不，是我在詢問您。”
大殿裡的高等蟲族們依然沉默著，流轉的目光和細微變化的神情，似乎透露出他們正在思考。
他們的身影依然黯淡而模糊。
整個殿堂中，最為明亮的色彩，就是那位至高神冕下的眼睛。
蘇琳鼓起勇氣直視他。
那一瞬間，她仿佛望進火與血的海洋中。
“是的，也許還有一些其他原因，但是您所說的必然是其中之一。”
“而你不喜歡這樣的故事。”
他平靜地問：“為什麼？”
“我沒有不喜歡，我隻是，嗯，我會因為它的不切實際，而無法代入情感。”
蘇琳深吸一口氣，“人類用自己的需求和喜好，去揣摩其他種族——比如神明所屬的種族，他們應該和人類是不一樣的吧。”
法則破碎的黑白世界裡靜得針落可聞。
湧動如潮的黑霧漸漸止息，像是被冰結凝固。
王座上的異族神明緩緩起身。
他悄無聲息地走下高階。
蘇琳被莫名的力量釘在原地，一時退無可退，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逼近。
“那麼，你覺得——”
後者停頓了一下，紅眸中似乎有笑意氤氳，“他們應該是什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