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瑞斯人們準備帶她去觀看影像。
他們似乎自動將她劃為友方人員, 或者他們並不認為這算不能外露的機密，在蘇琳表示自己想看之後，這夥人就一同向研究站走去。
路上向她介紹說, 他們向冰海深處發射過許多無人機，有些因為卷入漩渦、迫不得已下潛太深而爆裂，有些則是隻能傳回一團烏漆墨黑的圖像。
不過，經過多年努力，也終於拍到了一些有意義的東西。
“比起我們先前生活的地方, 閃磷星是強重力星球。”
艾拉：“下層冰海的峰值壓力, 是我們難以想象的。”
另一個科瑞斯人回過頭, “你好像沒什麼不適的感覺？你以前也生活在類似的地方嗎？”
蘇琳點頭又搖頭, “有一個我經常去的地方，和這裡感覺差不多。”
死淵。
嚴格來說, 死淵也是強重力星球。
當然它可能已經不僅僅是星球那麼簡單了，更像是一個巨型能量置換器。
不過對於她, 或者對於其他的中等蟲族而言，除非是再增加千百倍的重力, 否則也不影響他們的戰鬥，甚至從感知上都是微乎其微的。
蘇琳忽然想起來, 特羅索人曾經對著自己大呼小叫，尤其在她迅速後退閃出十幾米的時候——
或許那種不借助任何工具、僅憑身體能達到的移動速度，對他們來說是不可思議的。
“怪不得他們當時那麼驚訝。”
蘇琳簡單講了講這段經曆。
那個科瑞斯人點了點頭, “是啊，如果卸掉他們身上的動力裝置, 他們在外麵走路都困難。”
“他們是一群短視而弱小的蠢貨, 畏懼著所有未知的東西。”
他們又聊了幾句, 似乎覺得議論敵人是一件很無趣的事, 就停止了這麼做，繼續說起之前的話題。
一行人走進了居住區中央的移動研究站。
從外觀上看，那仿佛是一艘巨型飛船，內部更像是實驗基地，有著寬敞的大廳和觀景電梯。
許多工作人員行色匆匆地經過，身邊懸浮著全息投影。
他們似乎都沉迷在數據裡，沒有誰分心與帶著客人來觀光的管理者們打招呼。
蘇琳被帶到研究站上層，一個布滿了平台和繁複矩陣的巨大實驗室。
他們並沒有什麼動作。
艾拉的機械眼裡似乎閃過幾段代碼，一段加密視頻影像就直接被投在空中。
——爆能槍破開冰麵，無人機如同遊魚般下潛。
冰海裡非常昏暗，湍急冰冷的水流衝撞著鏡頭，畫麵開始搖晃。
模糊中，似乎有些輪蟲和水蚤般的浮遊生物，一群群遊蕩而過，像是一片片迷離的雲霧漂過夜幕。
畫麵越來越黑，上方的光源漸漸消失了。
水流也越發猛烈迅疾，冰海深處似乎還有著奇怪的漩渦，無人機一邊旋轉一邊繼續下潛。
然後，一片黑暗裡逐漸閃現起磷光，乍看像是荒野上的鬼火。
倘若仔細觀察，才發現那是近乎半圓狀的、銀白色的光輪，邊緣又燃燒著玫瑰和湖藍的火舌，仿佛日環食時月輪邊緣的日珥。
在靜謐的冰海深處，磷光幽幽閃爍著，有一種宛如夢境般虛幻迷離的美感。
蘇琳甚至忘記這是一段影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試圖觸碰它。
當手指穿過幻影時，她才回過神來。
科瑞斯人們並沒有嘲笑她的失態。
他們安靜地望著這段影像，甚至微微低下頭，做出了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
那些光芒時隱時現，像是海洋上發射信號的燈塔，又遵循著某種奇妙節奏，時快時慢地明滅閃耀。
無人機繼續下潛。
因為冰海中存在的某些物質，隔絕了電磁信號的傳輸，因此科瑞斯人無法完全操控無人機的行進。
不過，他們也多次改良了這些小機器，讓它可以自行檢測並且主動靠近熱源、光源或是能量源。
在這段影像裡，無人機很認真地靠近那些閃耀的磷光，然而讓人失望的是，從視覺上來看，雙方的距離始終沒有拉近。
就好像它隻是在跑步機上行進，看似不斷向前，實則並沒有真的發生位移——
直至很久之後。
蘇琳就這樣耐心地看了將近一個小時，影像裡的畫麵終於發生了一些變化。
那些光暈開始增多。
月牙似的光圈層層疊疊浮現出來，像是在黑夜裡閃耀的蛇鱗斑紋，並且緩慢地遊弋翕動，從左到右，還從內而外舒張、進行微小的變形。
蘇琳：“那是——那是一個生物？它在呼吸？”
沒有人回答她。
科瑞斯人們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影像。
——理論上說，他們肯定都看過這段影像很多次了。
然而此時此刻，他們的表情依然是十分凝重且專注的，好像他們在觀摩什麼神聖而不可褻瀆的東西。
他們臉上那一隻巨大的機械眼裡，都倒映著影像中絢爛而瑰麗、又透露著鬼魅氣息的磷光。
這些人明明沒什麼表情，他們臉上的仿真皮膚和機械骨骼，也不像是人類的肌肉那樣能牽動出各種細微的變化。
然而那一瞬間，他們卻流露出一種難以描述的狂熱，好像信徒在仰望自己的神明。
蘇琳隻看了他們一眼，沒來得及多加思考，注意力就轉回那段影像上。
無人機呈現的畫麵裡，出現了一些混亂蜷曲的黑影。
黑影宛如一大團輕薄的雲霧，在寒冷陰晦的深海裡緩慢地遊動著，一點點向那些閃耀的光芒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