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麵對九重淵裡喜怒無常的雲海,還是後來各種變幻莫測的險境,他始終安之若素,淡定尋常,很少有驚怒和失態。
“長明。”
他沒有喊師尊,有意無意的。
對方在後麵嗯了一聲,好像也不介意。
果真是變了許多,雲未思心道,從前的九方長明尊卑分明,絕不會允許弟子這樣僭越無禮。
“萬神山一事後,你那五十年,都是在黃泉中度過的?”
“我受了重創,渾渾噩噩,起初沒有任何記憶了,後來才慢慢想起,有神智時,人就已經在黃泉了。”
“黃泉中有什麼?”
“飛禽走獸,與外麵不大一樣,還有傳說中的異獸,法寶靈藥,你想要的都有。不過人心**所在,危險也同樣存在,稍有不慎,萬劫不複。”
“那你呢?”
“我?我對那些法寶沒興趣,自然也少了許多危險,大多數時候,我就坐在沙丘上,看日升日落,星起星滅,思考我從前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日複一日,記憶沒找回來,同樣的景色也看了無數遍,再多的憤懣也會化為平靜。我逐漸不再為自己的來曆困惑,學會去欣賞重複升落的星辰中,是否有平日所無法發現的變化。”
“枯燥中發現樂趣嗎?”
“不算吧,起初也許是迫於無奈,後來我想,我流落到如此境地,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原因暫時無法找到,何妨將它變為磨礪,興許哪天我就知道答案了。”
背對著長明,雲未思卻能感覺他翹起的嘴角,興致盎然的回味。
旁人眼中艱辛困苦,危險重重的黃泉,在他口中竟成了足以淬煉心誌的地方。
九方長明,果然與眾不同。
雲未思也不由微微帶了笑意。
當枯燥成了習慣,無望而漫長的絕境,長明反倒從中看見天地萬物,星羅萬象,窺見天道一角。
重傷的身體不知不覺在慢慢修複,哪怕記憶還未恢複,從前那個九方長明,遲早也會歸來。
而這一次的他,將所向披靡,無堅不摧。
雲未思覺得,他還是更喜歡這樣的九方長明。
更有溫度,更有人情味,也似乎更能體察他的心意。
即使什麼都沒說,這就夠了。
有生之年,他從未想過,在魔氣入體,險死還生之後,還能與對方一前一後走在同一條路上,聽見對方近在咫尺的聲音,哪怕這輩子就這樣,兩人永遠隻能近在咫尺又無法再靠近的距離,他也心滿意足了。
真的夠了嗎?
冥冥之中,一個聲音從不知名處響起。
似在黑暗深處,似在九霄雲外,若遠若近,無名魅惑。
你覺得這樣就夠了嗎?
你不想抱著他,將他擁入懷中,讓他的體溫溫暖你,用你的身軀去征服他嗎?
你想的。你隻是不敢承認罷了,沒想到堂堂雲道尊,竟也有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一日,假如你願意,你完全可以達成自己的心願,將他困在你手中,永生永世都屬於你,視線所及,隻能看見你一個人,任你予取予奪,無從抗拒。
你想象過嗎,他為你著迷癡狂淋漓喘息,躺在你懷裡衣襟敞開,任君采拮的模樣,你難道半點都不心動嗎?發乎於情止乎於禮,連儒門最死板的道學先生都不會相信,你雲未思居然能甘心嗎?
閉嘴!
“慢著!”
雲未思猛地抬頭,身體僵硬立在原地。
腳下半寸就是萬丈懸崖,深不可測。
叫住他的長明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
“方才怎麼叫你都不停下,我差點就出劍了,你沒事吧?”
雲未思緩緩搖頭,平靜神色看不出半點端倪,唯有渾身都汗濕了。
長明沒有察覺異樣,因著火海炙烤,他也出了一身薄汗。
他們腳下,懸崖此端,有一條長長的鎖鏈,連接黑暗中不知名的彼岸。
求救聲遙遙傳來,聽著還有些熟悉。
身後氣溫漸高,兩人回頭望去,火海不知何時正吞噬來路,狹長石道慢慢被火焰淹沒,烈焰朝這邊逼近,很快就要到麵前。
他們彆無選擇。
兩人對視一眼,似有默契,幾乎同時召出長劍,朝鐵索的另外一端飛去。
既然對方想逼他們往前走,那他們就遂了對方所願,看看這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
至差,也不過是背水一戰,佛擋殺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