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苗洞最深處的洞窟十分寬敞,足夠十人並肩同行。岩壁上是不知那個年代留下的古樸簡陋的雕刻。有苗族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畫麵,也有他們養蠱馴蠱,驅使蠱蟲的畫麵。最中央也是最顯眼的人像是個女人,她手中舉著木杖,身周環繞著四個光團,裡麵分彆刻著蟾蜍,黑蠍,狼蛛以及壁虎。
崇山在她麵前開裂,長江大河波濤退去,她帶領苗族人在西南大山中紮根下來,建立了最初的部落。頭頂代表太陽的圓圈中刻著小篆的‘巫’字。
這是巫族一脈的始祖,蟾蜍等蠱獸是也她發現並將培養馭使方法教給苗人的。即便如此,這四頭跟隨巫族始祖最久的毒獸也隻能被畫在外圍,巫族始祖右手持杖,左手手上則停著一隻蝴蝶。
蝴蝶是苗族圖騰,同樣也是傳說中能繁衍一切的蠱種。
在岩洞四蠱圖騰下各有一座白石台,石台上從左到右,分彆雕琢成四蠱模樣。石台是鏤空的,非常精致,能透過外麵的花紋看到裡麵不同的罐子。
有的是普通陶瓦罐,有的是經過特殊處理的木罐,有的是翡翠雕琢而成的翠玉罐,依照蠱種的習性各不相同。在寨子全盛時期每個罐子裡都有一頭蠱王,但靈異複蘇氣候突變,許多蠱適應不了環境,依次死去。到現在老苗洞中雖然還有些蠱種後代,但卻許久都沒有誕生過蠱王,寨子也逐漸走向衰敗。
進到這裡,巫嶸的左眼疼到極致。仿佛有個小錐子在裡麵不停挖鑿,要生生開出個小洞。但劇烈疼痛中,原本模糊的視線卻漸漸清晰起來。黑色陰沉的霧氣充滿整個洞窟,冰冰涼涼的,十分濃鬱,幾乎能將人的視線全部遮蔽。不知是不是錯覺,巫嶸所在的地方霧氣要淡很多,就像濃墨和被水暈開的墨滴。
在左眼的視線中,那幾座白石台散發著幽微白光,但那種光卻是沒有任何生命波動的,隻是積年累月殘存的光芒。時間久了就會完全消散。
除了石台,巫家師祖的雕刻指尖的蝴蝶也在發光。心有所感,巫嶸走上前去,他的高度正好到石雕正臉,如出發前外婆千叮萬囑要他記住的巫嶸知道該怎麼做。
他拿出自帶的小刀割破手指,先是點在雕刻的兩眼,然後點向她的眉心,鼻尖,雙耳。巫蠱師認為這些地方存在特殊的能量,也是馭使蠱的力量源泉。
左眼看到的世界和右眼截然不同,巫嶸看到岩洞裡的黑霧仿佛被捅了老家的馬蜂一擁而上,半數衝向雕像,半數衝向他。這是陰氣灌體,蠱種生存要求比其他蠱更要苛刻,女人尚且難以忍受,更彆說男人了。寨子裡有過記載,曾經有巫家男人大毅力扛過去了,繼承了蠱種,但後來他卻慢慢變成了女人。
是真正的女人,後來還生了巫婆巫橈這對雙胞胎,不摻半點假。
巫嶸手中握著一枚蛇形木雕,這也是巫婆最後鬆口放他來老苗洞的依仗。蛇形木雕是青靈蠱原初寄生之所,萬一陰氣衝體忍受不了,隻要巫嶸把血滴在上麵,青靈蠱就能為他承受大半陰氣。即便如此,陰氣灌體的劇痛也是常人難以忍受的,更何況要保持神誌清醒。
巫嶸已做好忍受疼痛的心理準備,任由那些洶湧黑霧轟然衝擊到他身上。
……
黑霧衝不進去。
皮膚微微酥麻,黑霧凝成的風旋在體表摩挲,但無論如何它們都衝不進巫嶸體內。就好像已經裝滿水的罐子盛不下更多的水,而且巫嶸體內也不是‘水’。
那是一種比黑霧更陰沉邪惡的東西,和黑霧之間的差距就像固體與氣體。但凡一點泄露出去,都能造成比黑霧更濃重的陰性氣場。
但巫嶸的身體卻如同一個特製的罐子,將這些東西牢牢鎖在了裡麵。
蜂擁而來的黑霧無處可去,環繞巫嶸轉了幾圈,最後全都朝著他左眼湧去。
眼睛不疼了。
巫嶸的左眼就像是個無底洞,任由陰涼至極的黑霧湧入眼中也隻像滴了一滴眼藥水似的。疼痛乾澀全部消除,巫嶸眨眨眼,試探閉上右眼。左眼看到的世界格外清晰明亮,洞窟中的黑霧越來越少,如積水下降,等到了某個程度時,一點閃爍光粒在雕像的左手上出現。
那是一枚卵,晶瑩剔透,璀璨明亮,仿若一粒鑽石。
這便是蠱種。
巫嶸要用血浸泡它,直到它孵化。
隻是自己的情況和巫婆說的實在太不相同,沒有吸收霧氣,巫嶸也不知道自己血中的陰氣是否足夠孵化蠱種。
洞窟裡的溫度仍在持續下降,到身穿夏裝的人會感到無比寒冷的程度,但巫嶸的感覺卻超乎尋常的好。黑霧已經快被他的左眼吸乾,那種眼裡有鑿子的感覺又出現了,這次卻十分輕微,不疼,隻是稍微有些麻癢,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孕育而出。
血滴在蠱種上,一滴兩滴,血珠剛落下就被蠱種吸收的一乾二淨,同一時間巫嶸感受到自己和這枚卵之間建立了某種聯係。一十分稚嫩含糊的聲音努力向他傳達自己的渴求。
不,不夠。
這點血遠遠不夠。
巫嶸擰眉,刀片落到手腕上。
血流如注,將蠱種完全淹沒。它瑩白外殼終於染上了一點紅,像是雪中綻放的血梅,妖異濃豔。但紅還沒染到一半就堪堪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