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2 / 2)

醫生十分歉意,從巫嶸手裡接過奶貓。看它那副不情願的小模樣笑嗬嗬道:“你家小貓真親人,離了片刻都不行。看樣子是從小喂大的吧。”

“不是。”

巫嶸頓了頓:“馬路上自己撞過來的。”

醫生:……

“這年頭小貓也會碰瓷了,看來真挺有緣分的哈哈。”

尷尬打著哈哈,醫生抱貓繼續檢查去了。但他走遠了,巫嶸目光卻仍停留在醫生剛才站的位置。

“汪,汪汪汪!”

狗叫聲又響起來了,有點尖細,是半大不小狗崽特有的聲音。

在巫嶸目光落點處有一隻黑背奶狗。它渾身漆黑,耳尖和肚皮染著點棕黃,尾巴像鐮刀般翹著,好奇又親昵望向巫嶸,翹著後腿撓耳朵。

剛才就是這隻狗崽在叫,它似乎認識剛才的醫生,親親熱熱圍著他打轉,呼哧呼哧的,尾巴搖的勤快極了。但醫生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它一眼,連目光都沒有傾斜。

不是不看,而是看不到。

這應該是條已經死去的小狗,是條犬魂。

沒有得到醫生注意的小狗失落嗚咽,一瘸一拐沒精打采在巫嶸麵前趴下。它不明白為什麼來來往往的人都不理它,每次認出熟悉的人小狗都會熱情撲過去,圍著他們打轉,愉快輕吠,用頭蹭磨他們的褲腿,渴望能引起注意,但每次它都沮喪而歸。

趴下時,小狗觸目驚心的後半身露在巫嶸眼前。它尾巴斷了半截,身上傷痕累累,左腿被打爛了,應該是用鋼管一類的鈍器生生敲爛的,皮肉骨渣爛在一起。除此之外還有被熱水破到起泡的濃瘡,煙頭燙傷的疤痕,利刃割出道道皮肉翻卷的血痕,現在還在滴血。

這是一條被虐待致死的小狗。

巫嶸想起來剛才護士們討論的虐待貓狗案,這條小狗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它一瘸一拐到牆邊放狗食盆的地方,想要喝點水,卻無論如何也喝不到。

太陽越來越大,透過醫院的玻璃照射進來,曬得小狗蔫巴巴的。它隻好又退回到沙發前,那裡有幾盆很旺盛高大的綠植,遮下來小片陰影。小狗蜷縮在那裡,在幾次熱情得不到回應的它再看到熟人不會再熱情衝上去,隻是憂鬱注視著人來人往的熱鬨方向,哀傷汪嗚兩聲。

沒人能看得到它。

陽光越來越盛,烤的它昏頭轉向,不自覺地,小狗又向巫嶸所在的地方靠了靠,它隻覺得這附近涼快極了。巫嶸看著它呼哧呼哧伸舌頭喘氣,顯然被熱的狠了。與此同時它身形越來越淡,動物的靈魂本來就比人類更脆弱易散,再加上今天天氣實在很好,這樣下去過不了半天,犬魂就會徹底消散。

……

汪嗚?

朦朦朧朧間,小狗覺得有一片冰涼灑下來,舒服極了,就連身上的傷口都不怎麼疼了。它好渴,平日裡最愛曬的太陽仿佛變成一個火球,燒的它無處躲藏。小狗不安掙動,像是碰到了什麼,鼻尖忽的一涼。

是水!

它立刻翻身坐起,好奇渴望拱了拱麵前的托盤。托盤裡盛了淺淺一層水,冰冰涼的。小狗拱不到托盤,但碰到水麵的鼻尖卻又泛起涼意。真的是水!小狗渴了很久了,那些水它無論如何也喝不到,向人撒嬌求助也從來沒有人理它。

小狗試探低頭舔了舔,發現真能喝到水後立刻高興把頭埋了進去。吧嗒吧嗒喝的快樂極了。

“檢查都做過了,沒有什麼大傷。”

那邊前台處巫嶸接過小貓,聽醫生嘮嘮叨叨講注意事項。忽然褲腿向下一墜,他目光向下一瞥,就看到圓頭圓腦的狗崽緊緊依偎在他腿邊,歡快衝他搖尾巴,眼睛黑亮亮的,像是兩顆星星。顯然,它從托盤上嗅到了巫嶸的氣息。狗的世界非常單純,狗崽認定巫嶸是個能給它水喝的,特殊的好人。

汪汪!

“喵嗚……”

小貓懨懨叫了聲,在犬魂靠近時害怕似的打了個哆嗦,把頭又往巫嶸懷裡埋了埋。

“目前來說應該是有點應激,回去再好好觀察觀察。”

醫生好心提醒道:“今天醫院裡太亂,繼續呆在這對它來說也不是很好。”

確實,身受重傷模樣淒慘的貓狗還在不停往醫院裡送,即便這是個人手較多的大型寵物醫院也有些應接不暇。

忽然,小黑狗高興汪汪兩聲,撒歡般向門口跑去。

“這麼多野畜生,不知道今天活明天死的往我這送,真當我是做慈善的嗎。”

一人高馬大,渾身戾氣的寸頭青年罵罵咧咧,邊打電話邊走進寵物醫院。他長了雙倒三角眼,眼白多過眼黑,看起來像雙狠厲狼眼。淺褐色疤痕從頭頂一直到眼角,渾身自帶煞氣,短袖露出手臂,上麵紋了頭獠牙尖銳的大黑狗。

而那條小狗崽子亦步亦趨追在他後麵,尾巴搖的像朵花,顛顛緊跟著,又是親近又是害怕,跟在距離他五步左右的地方。

看來這就是小黑狗生前的主人了。

犬類忠誠,犬魂更是忠誠到了極致。一直到靈魂消散它們都不會遠離主人,但剛進來的桀驁寸頭青年身上的氣勢卻令巫嶸皺起眉。

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滲到骨子裡,即使用特殊手段掩飾也瞞不過青靈蠱,同樣被與青靈蠱共享感知的巫嶸覺察到。

他手上估計有不少條命,而且這個人的長相讓巫嶸覺得有點眼熟。

“喲,這不是棍兒嗎。”

被巫嶸注視的男人漫不經心掛斷電話,痞裡痞氣從兜裡掏出根煙,叼嘴裡,衝巫嶸挑了挑。見他不動嗤笑道:“怎麼,不認大哥了?”

巫嶸在楊家坪這邊跟的大哥叫劉豹,手眼通天,最會做人,黑道白道上都有關係。像巫嶸這些跟的久的老人都知道,劉豹有個親生弟弟劉虎,兩人不知道怎麼鬨翻了,再不聯係。但從輩分上來講,他們這些人見了麵還是要恭敬叫聲大哥。按道兒上規矩,巫嶸該給他點煙的。

巫嶸覺出劉虎毫不掩飾的惡意,棍兒這外號本來是劉豹對巫嶸的親近稱呼,據說百年前老幫會傳統,雙花紅棍是幫派裡所有打仔中最能打的那個,巫嶸雖是個普通人,卻敢拚命,比養鬼人都要狠,劉豹很欣賞,給他起了這樣的外號。

但後來‘棍兒’這個外號多半說的是巫嶸的軸。被人嘲笑他和荀安好上後著了魔似的,不聽講不聽勸,一條道走到黑。自然不是什麼好聽的。巫嶸看到他胸前徽章,劉虎竟然已經是一名養鬼人了。

“給你麵子不接?”

他們這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巫嶸的無動於衷令劉虎臉色掛不住,神情越發陰沉,上前兩步,手探向巫嶸衣領:“還是說翅膀硬了,覺得自己行了……嘶!”

劉虎突然猛地後退幾步,握著自己的手驚怒不已望向巫嶸,嘶聲質問:“你做了什麼!”

他剛探向巫嶸的手飛速紅腫起來,比豬蹄還要胖上一倍。一道紅到發烏的痕跡刺眼凸出來,就像被誰狠狠抽了一鞭子。

“喵嗚。”

小白貓怯生生的叫,像是怕人般往巫嶸懷裡鑽了鑽。巫嶸若有所思看了它小腦瓜一眼,懶得理劉虎,把小白貓放到櫃台上。

“暫時寄養。”

又一次被忽略的劉虎臉徹底黑了。

荀安失蹤了,就在那天發瘋後不久,覺察到的劉虎派手下怎麼找都找不到,後來有人暗示,說是上麵的人將他帶走的。

上麵的人?上麵的人為什麼會突然注意到這邊。

劉虎所做的勾當是斷不能讓上麵人知道的,就連早就斷絕關係的大哥都來警告,劉虎不甘停止搜查,獨自一人回去後幾天沒動靜,連許多合作多年的老客戶都拒了,他這幾天窩在家裡,將荀安異常那天發生的事想了無數遍。

‘劉虎,你不是被巫嶸的狗咬死了嗎。’

他那日到底是做夢,還是說,真看到了什麼東西?

以至於今天好容易出來一次準備重操舊業的劉虎正撞上巫嶸,心裡罵晦氣的同時疑神疑鬼,上前試探。

這小子確實不一樣了。

不知想到什麼,劉虎神情越來越猙獰,兩人之間氣氛劍拔弩張,凝重的很。旁人見了完全不敢摻和進來,唯有那條小犬魂見主人和給自己水的好人吵起來了,急的團團轉,嗚嗚輕吠著一會撲一撲巫嶸,一會撲一撲劉虎,努力想把他們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

但巫嶸身旁有層無形的屏障,它接近不了。而劉虎更是連挨都不能挨,小黑狗稍微靠的近點便跌了個跟頭,嗚嗚咽咽委屈哀吠,靈魂又淡了一層,看起來更虛弱了。

巫嶸左眼隱隱發熱,隱約看到劉虎手臂上紋的巨犬顏色變得更深,它目光瘋狂凶狠,獠牙尖銳,染血的猩紅舌頭舔了舔牙,不懷好意盯著他看。

巫嶸眼神一厲,巨犬紋身似乎覺察到什麼,驚疑不定吧嗒就把嘴閉上了,眼瞪得溜圓,像是從狼變成了哈士奇。劉虎隻覺得自己脖子背後有點涼,他仍惡意盯著巫嶸看。

突然間,小狗崽驚慌叫著消失了,劉虎手臂上的大狗顏色也淡了許多,像是劣質褪色的紋身,儘量讓自己顯得溫順無害。剛才還扒著巫嶸手撒嬌不放的小白貓猝然鬆了爪子,一轉身紮進醫生懷裡,隻露出條瑟瑟發抖的尾巴。

劉虎猙獰僵硬在臉上,再不能動彈,他眼珠慌亂轉動,配上那僵住的陰狠神情顯得格外滑稽。

“巫嶸。”

一清俊身影越眾而出,走到巫嶸身前。他神情淡淡,幾日不見仍如初見時那般冷清矜貴似白鶴。巫嶸一眼看到傅清胸前彆著的,代表天師的桃木徽章。

“恭喜。”

傅清微微頷首,等巫嶸填好了暫時寄養動物的單子後同他離開。兩人堂而皇之從劉虎身旁經過,他還是像雕塑般一動都不能動,僵硬立在大廳裡,過往行人誰都能看到,簡直是當眾處刑。

看到貼在他後背的黃符,不知怎的,巫嶸心情忽然好了起來。出門後和傅清有一搭沒一搭聊起了天。

巫嶸:“傅道長,是周巡讓你來的嗎?”

傅清:“傅清。”

“傅清。”

“嗯。”

巫嶸難得開玩笑:“傅清,天師濫用符篆會被記過嗎。”

“沒有亂用。”

傅清淡淡道:“他自找麻煩。”

“沒事,我自己也能解決。”

“早點斷了關係好。”

傅清直白道:“他雙眼含煞,怨氣纏身,印堂發黑,不出七日必死於非命。”

末了他毫不留情總結:“晦氣。”

巫嶸倒是對傅清好感又多了一分,他也覺得劉虎不是什麼好東西,開了家流浪動物收容所卻渾身血氣,那頭紋在他胳膊上的黑狗鬼氣森森,近乎惡鬼。曆來黑狗驅邪避災,但現在卻儼然成了個邪物。像黑狗雄雞這類至陽的動物轉邪,隻會比尋常動物更加詭異可怕。

多行不義必自斃。

但當傅清帶他站到這家頗為正規的醫院門口時,遭到了衝擊的巫嶸覺得自己對傅清的信任有些動搖。

楊家坪第四醫院。

全稱醫科大學附屬婦科醫院。

“市區遇邪感染的人太多,公安部的檢測室被占用了。”

傅清坦然自若走進醫院大門,同巫嶸解釋道:“四院有相應設施,檢測鬼紋步驟被移到這裡,拿單子後再去公安局報到注冊。”

一個婦科醫院怎麼會有檢測鬼紋的相應設施?

傅清這句話當巫嶸進入醫院後才明白。

四院最有名的是婦產科,醫院內情形和上輩子相同又不同。有許多肚子鼓起,穿著寬鬆衣服在家人陪同下來做檢查的孕婦。

但也有很多大著肚子,焦慮不安的男人。光論數量竟然比正經孕婦還多!

第一個大肚子男人經過時,巫嶸還以為是啤酒肚,渾不在意,直到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挺著肚子的男人從他身旁經過時,巫嶸終於再忽視不了了。

尤其是他看到一情緒略顯崩潰的男人激動拉著路過醫生的手,聲音染了哭腔:“大夫,我這胎鬼胎到底穩不穩,您給個準話啊。我都流了三次了,不想再遭這罪了!”

巫嶸:???

“並非所有人都能豢養鬼怪。”

傅清看出他麵無表情,實則大腦空白,便放緩了步子:“懷鬼胎是一種更簡單的,成為養鬼人的方式。”

養鬼人親自深入鬼域中打服再抓回來養的,被稱為養野鬼。野鬼潛力高,凶性也大,容易反噬但攻擊性很強,好培養。但凡能壓住這種野鬼的要麼命格硬,要麼運氣極好。都是養鬼人中的精英人物,例如周巡。

但絕大多數養鬼人養的都是家鬼,類似餓死鬼,吊死鬼,筆仙這種人類早就摸清熟透的鬼怪,這類方法對養鬼人身體要求下降,甚至陰陽都不是那般注重。因為養家鬼就是要先將一鬼胎養入腹中,經過諸如女子般辛苦懷胎後生產。

產出的鬼自然會與母體親近,這時在簽訂契約就容易的多。

雖說養家鬼者潛力不行,將來發展也有限。但這項技術穩定後人類便又多了一個選擇,死亡率大大減少,基層中又補充了許多新血,大體來說是一項造福全人類的突破。

四院就是楊家坪最早引進鬼胎移植技術的婦產科醫院,在這方麵一直走在前列,怪不得能有檢測鬼紋的儀器。

掛上號,今天來醫院檢查的人格外多,巫嶸排了半天才輪到他。檢查倒是很快,巫嶸進去沒多久就出來了,和傅清一起等結果。

說實話,這有點怪。畢竟身邊都是挺著肚子的男人,巫嶸覺得自己不入,男性·本能驚恐。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周圍漸漸聚集過來很多人。

“操的,真是懷了才知道自家婆娘辛苦啊。”

一大肚壯漢笑哈哈拍了拍自己肚皮,表情感慨。

“是啊,我這個才六個月就隻吃香灰了,挑嘴的很。”

另一尖嘴猴腮,全身隻有肚子大的男人懨懨附和道:“生下來肯定是個餓死鬼。”

“餓死鬼好啊,要考公務員最低要求就是餓死鬼。”

有人羨慕道:“我這就不行,唉,流了兩三次了,就是不穩啊。”

說著他看向巫嶸平坦的小腹,以過來人的口吻友好道:“小哥,你是這剛懷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