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1 / 2)

小和尚神情一凝, 沒有順著白骨鬼王指向的方向看,慢吞吞道:“莫要裝神弄鬼, 這種把戲也太老套了。”

“桀桀桀桀, 把戲?”

白骨鬼王粗魯大笑, 不屑叫囂:“被鬼王混進人群你竟然還不知道,妄稱什麼靈童!”

“喂,不管你是誰,跟我合作,你我一並吞了這細皮嫩肉的小和尚!”

巫嶸站在原地,眼瞳沉沉。大鬼的夢境太真實, 真實到這裡麵的人們甚至能看到巫嶸,和他互動。就像之前的鬼魂們, 還有現在的白骨鬼王。這說明了一點。

大鬼真正沉浸在這個夢境裡, 融入了進去,就像真實活在這段記憶中一樣。所以與大鬼有血契的巫嶸也相當於真正來到了這段夢境, 能被夢裡的人覺察到。

這樣一來,大鬼絕對是這個場麵裡最核心,最重要的角色, 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夢境的發展。

會是白骨鬼王嗎。

巫嶸看向那具猩紅色的骸骨,青烏崖正是白骨鬼王和傅大宗師戰鬥遺址。巫嶸依稀記得自己墜落時吞下鬼童指骨看到的異象。大地血泥翻湧, 血泥下是一具通體猩紅的骷髏骸骨。時間,地點都能對上。如果這具骸骨上長出血肉頭發,穿上衣服,會是大鬼紅衣烏發的模樣嗎。

不, 不是。

巫嶸鼻尖微動。

白骨鬼王也很香,像一鍋美味至極的紅燒排骨,截選肉質最好的小排,燉的軟爛入味,骨頭上都裹滿了赤紅油亮的醬汁。輕輕一抿就能將酥香美味的肉抿下來,入口即化。脆骨的地方也不會硌牙,清脆美味。

但是他和大鬼味兒不一樣。

既然不是大鬼,那夢裡的鬼我能吃嗎?

巫嶸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雖然估計沒有現實的功效,但他現在實在太餓了,能嘗嘗味也好,還不會漲陰氣。

而且夢是循環往複的。

這白骨鬼王是不是也就能反複一直吃下去?

巫嶸邁出一步。

“對,就是這樣!你我前後夾擊,我可以把小和尚最嫩的肉分給你吃!”

白骨鬼王意得誌滿哈哈大笑:“你很合我白骨的脾氣!”

巫嶸又邁出了一步,饑餓促使無形幽冷的力量在他身體深處孕育生長,就像之前遠遠看到傅清正陽火時,體內滋生出的極致森寒冰冷的氣息,此時此刻他處於魂體狀態,那陌生的,令人戰栗的幽冷卷土重來,占據了他四肢百骸,以一種摧枯拉朽的姿態,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突破靈魂的束縛,孕育而出。

指尖酥麻,巫嶸下意識摩挲手指。下一刻,那裡驀然燃起一絲冰冷森幽的火光。

指尖上的火焰極其微弱,比燭焰還要細上三分,飄忽不定,弱不禁風,仿佛隨時都要熄滅。但就是這縷火光,燃起的瞬間白骨鬼王身旁血霧驟然彌漫天際,又猝然收緊,濃重血霧中響起白骨鬼王不敢置信的怒吼。

“不可能,你怎麼會有蝕陰火!”

“你究竟是什麼人!”

他聲音深處暗含著一絲恐懼驚惶,像是骨頭碰到狗,老鼠遇到天敵,仿佛那縷火是個極為恐怖的玩意。濃鬱血霧如遮天蓋地的帷幕轟然揚起,氣勢洶洶要殺向巫嶸。但下一瞬,白骨鬼王卻做了個誰都沒有預想到的動作。

他竟然轉身逃跑!

一具骷髏裹著血霧驟然向遠方飆去,風馳電掣快的像道赤紅血箭,轉眼就飆到了天際。但就在下一瞬間——

轟隆!

震耳欲聾的雷聲炸裂蒼穹,轟隆聲連綿不絕,弄得人心驚肉跳,喉嚨發乾。一抹彌漫著晦暗死寂的紫色電光出現在血雲背後,攜雷霆天威狠厲劈向白骨鬼王。

轟隆!

剛才逃跑那麼快的血霧又以更快的速度飆回來了,落到原地。濃鬱血霧散開,竟比之前要淡去大半!白骨鬼王渾身骨骼心疼地劈啪作響,又氣又怒衝蒼穹大吼:“牛鼻子老道,你再敢劈爺爺一下試試!”

如他所願,一柄裹著濃紫雷電的桃木劍影冷厲揮落,斬斷血幕濃雲,一劍之威遠超純粹雷霆,竟生生將白骨鬼王的鬼域撕裂了大半。血雲天空裂開,露出外麵正常的,鉛灰色的蒼穹。布滿血泥的大地上泥土恢複原色,血池血潭蒸發消失。俯瞰大地如一陰陽魚,半數是恢複正常的土色,半數是白骨鬼王所在的地域,仍舊猩紅血氣十足。

如有所感,巫嶸向大地儘頭望去。

身著飄逸道袍,腳踏步履,手持桃木劍的年輕道士緩緩走來。他似乎出來很匆忙,長發都來不及束,僅用一支竹簪簡單挽起,風雲鼓動他的袍袖,紫電波光映在桃木劍上。如此距離看不清他的麵容,卻能感到他身姿雖略顯單薄,卻更如鶴如竹,俊逸若謫仙。

這樣的人不像是擅長戰鬥的,似乎就該在道觀中開壇講經,該手持朱砂紅筆畫下奧妙符篆。但當他一人一劍殺向白骨鬼王時,身上那鋒銳如刀一往無前的煞氣殺意凜冽似能割裂人的皮膚。

殺胚!

“傅大宗師來了!”

巫嶸聽到幸存的戰士軍人們聲音滿懷慶幸放鬆,看到透支力量精神的人們疲憊坐倒在地,昏昏欲睡,似乎隻要有這個人在一切都沒什麼可害怕的,沒什麼可擔心。就算敵人是實力恐怖的白骨鬼王也一樣。

就像普通民眾信任他們一樣,他們也無比信任正與白骨鬼王戰鬥的那個人。

“阿彌陀佛。”

一聲稚嫩佛號在巫嶸身側響起:“這位施主看起來有些麵生。”

巫嶸收回目光,低頭看向小和尚。這時的苦禪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大,一身僧衣還有點不合體。他挽起了袖子,手腕上是一串舍利佛珠。

“此乃家師遺物。”

苦禪撚動佛珠,若有所思:“吾與施主有緣,卻不是此時的緣分。”

“敢問施主因何而來?”

小和尚沉靜智慧的眼唯有在提問時,才透出點該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好奇。

因何而來?

“我在找一個鬼。”

巫嶸在低頭是看到自己越發半透明的身體,離去的時間就快要到了,但現在他都還沒有找到大鬼。難道說大鬼是白骨鬼王的爺爺或長輩,等白骨鬼王挨揍狠了或者被打殺了,才會‘打了孫子來了爺爺’,出來跟傅大宗師等人對杠?

“我想知道他的執念。”

“執念。”

小和尚自言自語,似有所悟:“吾等皆是執念。”

“施主你要找的人在這裡,又不在這裡。”

小和尚喃喃,星子般明亮的眼眸深深看向巫嶸,目光如有實質從他的額頭看到雙眼,在滑到鼻梁。

“為何小僧從您的麵相上,看到了兩條線?”

“一條是含憤而亡,一生親離友散情孽,受儘磋磨,半生淒慘,一切皆不可得,最終成就大惡大恐怖,卻仍不得自由。另一條似模糊不清,不似此生,倒似彼生,同樣命中帶苦,畢生努力最後落到鏡花水月一場空,英年早逝。”

“但你也並非借屍還魂,奪舍而生,奇怪,奇怪,兩條線竟在相融,碰撞會產生不同的未來……”

驀然,小和尚閉上眼,眼中淌出兩行血,連連咳嗽,聲音也變得虛弱起來。

“天機不可泄露。”

“我和施主之間的緣分儘於此,施主倒是與我未來的徒弟有緣。”

小和尚抖著手,摘下那一串舍利佛珠,輕柔又堅定地放到了巫嶸手中:“如若將來有緣遇到,望施主看在這串佛珠,能幫扶一二,小僧不勝感激。”

佛珠一入手,巫嶸便感到一股暖流湧來。比剛烈熾熱的正陽火更溫和持久,仿佛一縷照到陰暗角落的陽光。陽光拂過他的四肢百骸,輕柔壓住了不斷翻湧升騰的森寒冷氣,蒼白小火苗嗖地消失,一直以來折磨巫嶸的饑餓也消失不見,情緒似乎都變得平和喜樂,心靈平靜。

這便是高僧舍利。

苦禪大師的師父恐怕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儘量。”

巫嶸並沒有做出許諾,眼前的苦禪小師父卻滿足笑了起來,甚至推了推他的手:“收起來吧。”

“就快要結束了。”

傅大宗師和白骨鬼王的戰鬥到了尾聲,九轉雷擊桃木劍引動天雷,如一隻巨大雷鳥唳鳴將苦苦支撐許久的白骨鬼王擊落。白骨鬼王已戰到極限,一身血色儘褪,露出瑩白如玉的骨骼,白骨碎片如雨墜落,重重摔入粘稠血泥中,被血泥卷起吞沒

頂尖強者的激戰自然會影響到周圍環境,傅大宗師身周的土地儘數被雷劈過,土地焦黑皸裂,裂痕累累,滾滾悶雷聲不絕於耳。白骨鬼王一身濃重血氣除了被天雷消耗掉的,其餘也儘數在激戰中融入大地。泥土猩紅粘稠如血漿,森森血氣似要蒸騰而起,又在半空中與雷威碰撞,互相消散。

“恐怕要到百年後,這裡才能恢複正常了。”

小和尚的聲音在耳畔,巫嶸眼中卻隻有那立在血色大地上的道士。他如荒野上的樹矗立在那裡,背仍舊挺得筆直,凜然孤傲,仿若永不會彎曲。他一人一劍沉默站著就像一麵堅不可摧的城牆,守護被肆虐鬼怪糟蹋到滿目瘡痍的人間。

大火燃燒起來,小鎮居民無一活口,太多屍體隻能聚起來焚燒,防止災後出現疫情。熊熊火焰直衝天際,伴隨著小和尚叨念《地藏經》的聲音,願往生者早入輪回。巫嶸也在向上飄,他的身體越來越輕,像是一縷清風,又像輕盈的氣泡。

他將要離開這個夢境,回到現實,恍惚間巫嶸看到血色再次凝聚,戰士軍人們回到防線。犧牲的年輕武警活了過來,肮臟的臉上滿是堅毅,渾身緊繃趴在戰壕中,槍口瞄準遠方。更多同他一樣的軍人如鋼鐵城牆牢牢守在小鎮入口。小鎮中倒塌的建築物陰影處,珍珠色的鬼魂不安緊張望向戰場,默默為生者祈禱。

血雨淅淅瀝瀝落下,傅大宗師的身影如煙霧消散,大片大片的骷髏骸骨從血泥中爬出,搖搖晃晃襲向人類。

“開火!”

執念構成的夢境在重演,而巫嶸已經離開。他在444號宿舍7號床上緩緩睜開眼,陽光燦爛,小青蛇盤在他枕邊,睡得酣甜。早起的黑岩狼蛛忙忙碌碌,沒有早餐的它隻能委委屈屈將昨夜結在牆上的網清理吃掉,然後自己爬回陶罐中,靈活前肢咯噠一聲蓋上蓋子。

巫嶸覺得腦後有點硌得慌,他坐起身來在枕頭下一摸,手忽然頓住。

枕下除了染血紙鶴外,還有一串舍利佛珠。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世間能如苦禪大師這般的人物,估計罕少。

“蓉蓉你醒了!”

吱呀一聲宿舍門被推開,遲芳芳探頭進來,小聲靦腆道:“快去洗漱吧,今天藝術樓有雕像展呢,你不是一直想去——”

“行了遲芳芳,看看你這德行,一身廁所臭味,誰願意跟你站一起。”

栗發女生嗤笑一聲,推開僵立在門口的遲芳芳,拿著洗漱用品回了宿舍,上下打量巫嶸。原本審視的目光在對上他深黑眼瞳時縮了縮,氣勢弱下來,又不甘心道:“吳蓉,你到底什麼時候接近的葉老師,嗯?”

“葉老師?”

一號床上,正打理自己的宿舍長疑惑道:“葉老師不是尖刀班的英語老師嗎,和咱們不是一個樓層啊。”

“快說。”

栗發女生咄咄逼人,咬牙切齒:“吳蓉,你是不是在跟葉老師談戀愛!”

“不然他怎麼會專門在宿舍樓下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