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之前扯過大鬼頭發,攥過大鬼的手腕,但鬼給巫嶸的感覺總是虛無縹緲的,像這般被攔腰抱起來他真沒想到,太親昵,也太沒有安全感。幸好大鬼很快將他放下,堅硬蒙灰的石凳,斑駁腐朽的亭柱,大鬼將他放進了亭子裡。
“不能上去?”
巫嶸隱約領會了大鬼的意圖,剛才他想要上山的時候大鬼動的手,現在大鬼擋在亭出口,略低著頭。忽然間他後退一步,並指向下劃。
堅硬的石板階梯上瞬時多了一道血紅色的深刻痕跡,緊接著大鬼抬手一指,淩厲陰風自巫嶸身周掃過,環繞一圈才消散。巫嶸起身走到亭子邊緣,發現血紅色的刻痕繞了亭子一圈。
“讓我留在這裡?”
巫嶸猜測,因為大鬼的舉動實在太像西遊記裡‘師父我給你畫個圈,千萬彆出去’那種感覺。大鬼還是沒有反應,定定站了一會,似乎在確認巫嶸不會亂跑,隨後才轉身離去。
他在繼續上山。
巫嶸走到亭口大鬼劃出的紅線後,望著大鬼染血的背影伴著鎖鏈聲愈行愈遠。山腰上肯定有大鬼感興趣的東西,會是什麼?故人,敵人,還是大鬼曾經的東西?巫嶸想到膝骨鈴,它來自劉虎劉豹兄弟,能引起大鬼的反應。
如果劉虎和胡仙有關的話,胡仙會不會是膝骨鈴的來源?是半山腰的胡仙,或者和胡仙有關係的人讓大鬼固執向上?他曾是大鬼的故人?
一直到再看不見大鬼背影,巫嶸才心事重重回到亭中坐下,暗下決心,等找到辦法他一定要先解開大鬼嘴上的封印,弄個會說話的鬼來。起碼不用像現在這樣漫無目的猜測。左手濕冷黏滑,巫嶸抬手看到自己手心中全是血,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他剛才被囫圇抱起來的時候用這隻手抓住了大鬼的衣襟,血應該是那時候沾上的。沒想到大鬼紅衣上竟真的全都是血,想了想,巫嶸沒擦掉它。大鬼的血說不準也有威懾鬼怪的力量。
“汪哐!”
大鬼離開後,鬼犬終於追了過來。沒了大鬼的壓迫它神采奕奕搖頭擺尾,汪聲中都帶了幾分輕快勁兒,撒歡向巫嶸跑來,巫嶸正在想鬼犬估計也過不了大鬼畫下的‘圈’,誰想到距離亭子還有十幾米的時候,鬼犬猛然停下,渾身黑毛警戒炸起。
“汪哐!汪汪汪汪!”
一連串急促響亮的狗叫聲,鬼犬齜出獠牙,伏地身子,喉嚨中發出威脅的低沉咆哮聲。它一路上吞噬鬼屍,到現在身形龐大如頭獅子,猙獰恐怖,渾身彌漫著森森鬼氣,和外麵惡鬼犬不差分毫。是什麼令它產生了如此強烈的敵意?
巫嶸首先想到的是大鬼刻下的血線,但也不對勁,鬼犬很聰明,一路跟來早發現大鬼和巫嶸之間似乎有某種特殊的關係,一直都在大鬼敵對範圍外尾隨,雖然仍舊警惕,卻不再威脅低吼了。現在它的狀態分外反常,衝著巫嶸背後瘋狂咆哮,像是那裡有什麼東西一樣。
巫嶸心中一凜,手持苗刀向後看去。亭子立在懸崖邊,圍欄後就是深不可測翻湧著濃黑雲氣的深淵。巫嶸目光不放過亭中每一寸地方,確認隻有自己一人。驀然,他靈光一閃,左眼閉上睜開。巫嶸開了鬼眼,鬼眼中的亭子和現實截然不同,當再看向鬼犬咆哮的方向時,巫嶸呼吸停了一瞬。
剛才空無一人的石凳上,竟然盤腿坐著一個人!
頃刻間巫嶸刀鋒已經橫到那人脖頸要害,青靈蠱同他心意相通,嘶聲昂起身子防備。
挨到近處巫嶸才發現這他並非活人,早就沒了呼吸,皮膚並非肉色,而是被酥油蜂蜜浸過似的蜜色。這具屍骸並不大,看起來像個幼童,沒有頭發,身上裹著赤紅羊皮和金黃經幡。屍骸盤膝跌坐在石凳上,懷中捧著一個石匣子。
幼童雙眼緊閉,麵容非但不陰森恐怖,還透出一股祥和悲憫感。他懷中石匣上雕刻著一對形態怪異的甲蟲,看起來有點像天牛。巫嶸隱約記得自己好像在哪裡看到過,再一細想,應該也是在毒蟲冊上。
不僅石凳上出現屍骸,整座亭子的風格也徹底變了。漆剝離斑斕的柱子變成了紅、黃、黑三色相間,上麵用精妙的手法繪製出神佛。隻不過繪製在柱子上的佛像和尋常或慈祥或威嚴的佛像不同,彩繪的佛像大多青麵獠牙,身披人皮手持骷髏,腳踏嬰孩,渾身染血。
說是佛像,倒更像是種種怪物。若不是亭中柱子上用鑲嵌了梵文真經的銅製箍帶紮了一圈,搭配獸首似的浮雕。頂上還懸掛著各種色彩斑斕,質地如絲綢的經幡飄帶,展現出濃鬱的藏式建築風格,恢弘威嚴,巫嶸還以為這是個祭祀邪神的亭子。
巫嶸沒有去撥弄屍骸懷中的石匣,刀不離手,警惕緩緩後退,一直退後到同屍骸對角,距離惡犬魂最近的血痕邊緣才止步。
這裡地處瀏陽,離藏區很遠,為什麼會出現一座藏式的亭子,還有這個隻能通過鬼眼看到的,形如沙彌懷抱石匣的孩童,到底來自哪裡。
雖然這是大鬼選中的地方,應當安全,但巫嶸仍舊神經緊繃,不放心擰眉,思緒飄到了半山腰。
這裡的亭子和半山腰那極為吸引大鬼的事物有關聯嗎。
大鬼現在走到哪裡了。
“巫嶸,巫嶸……”
巫嶸驟然回頭,是誰在叫他?這個呼喚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熟悉,他肯定曾在哪裡聽到過。
聲音是從屍骸後麵,懸崖下傳來的。巫嶸按兵不動,隔了好一會,那聲音才再次響起,帶了一絲疲憊虛弱的感覺。
“巫嶸,是你在上麵嗎。”
是慧心的聲音!巫嶸總算認了出來,但即使認出巫嶸也並沒有過去,他派出青靈蠱,順著亭子圍欄爬過去看。借助小青蛇的眼睛,巫嶸看到了亭子後峭壁上懸掛的身影。
確實是食堂大廚形象的慧心,他現在的處境十分凶險,腳下踩著崖壁上曲折如藤蔓般的乾枯黑色枝條,單手扒著懸崖邊沿,背後就是深淵。不知道他堅持了多久,扒著懸崖邊緣的手已完全沒有血色。看到青靈蠱後他微愣,然後迅速反應過來。
慧心並沒有讓巫嶸救他,而是抬起自己垂在身側的左手。
“毀掉它,或者用金匣封印它。”
慧心艱難道,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額頭青筋暴起,已經到達極限,全靠一股精神勁支撐著。
確實是艱難抬起來的,因為他左臂上凝結著厚重石膏,石膏已經結成了塊,沉甸甸墜著,比他原本手臂粗上三倍。慧心抬起手時手臂晃了晃,不小心磕到岩壁,小塊石膏碎裂剝離墜落,下麵卻並非血肉,而是白森森骨骼。濃白漿液在骨骼間流淌,轉眼形成更堅硬的石膏。
這些石膏就像是有生命般在生長,濃白漿液流淌經過的地方石膏越來越厚,漿液的源頭是慧心左手處。
一隻通體雪白的蟲子被他攥在手中,不停掙紮。
“快,快毀了它。”
慧心所有力氣都用在扒緊岩壁上,嘶啞聲音斷斷續續,焦慮急促:“決不能讓它離開這裡,否則天坑中的人,包括外麵的安保局,所有人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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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個瘋子!”
荒山,半山腰,激戰雙方一觸即散。巨大狐影猙獰咆哮,已有退意。但血泥卻不依不饒糾纏過去,它無形無態,就算撕碎崩裂也能重新組合,難纏的很。再加上剛才胡仙借助劉虎本想離開這裡,徹底激怒了血泥,暴怒下的血泥化作漫天血雨,泥屑黏在胡仙身上就不會被甩下,拚命向他的眼耳口鼻中鑽去。
“傻瓜,瘋子,白癡,神經病!”
雖然不至於被血泥侵入,但它卻也拖得胡仙完全無法離開。胡仙被氣的發瘋,蓬鬆巨大的長尾狠厲甩去,直接將身後一人多高的山石轟了個粉碎。
“殺神就要上來了,你想死彆拖著我!”
似是覺察到什麼,胡仙呼吸一滯,渾身毛發炸起,徹底狂暴:“給我滾開!”
咯啦啦——
骨頭碰撞的悶響,繞在胡仙長尾上的一連串怪異人頭骨散落。或金或黑的頭骨齊刷刷飛向血泥,同一時間空中亂毛蓬飛,胡仙竟把所有沾染上血泥的毛發都舍棄了!他身上到處都是醜陋斑禿,尤其是狐狸臉幾乎一點毛都不剩了,光禿禿的,看起來醜陋又怪異。
從來沒有這麼醜過的胡仙氣到顫抖,碧翠狐眼中全是刻骨仇恨殺意:“你給我等著!”
說罷它再不遲疑,轉身飛速離去,向背後有恐龍在追似的眨眼竄到幾十米開外。
“吼——!!”
被骷髏頭糾纏的血泥發現胡仙又想逃跑,立刻勃然大怒。它憤怒咆哮,甩開滿身骷髏頭。而胡仙已經跑到百米開外,血泥最致命的弱點就是速度太慢,但它也有自己的辦法。沉悶低吼咆哮聲中血泥狠狠浸入山石地麵,霎時間整座荒山地動山搖,成千上萬的鬼怪被喚醒般從紅褐色土層下爬了出來,密密麻麻布滿山坡。
血泥是444號天坑的意識,擁有絕對控製力。這裡是連接444號天坑的狹縫,它也能勉強控製。異變後的荒山仿若恐怖的巨型怪物,山石枯樹都變成了血泥的傀儡,轉眼間胡仙又被逼了回來。看到荒山異變他啞口無言,禿臉漲紅,氣到說不出話來。
“蠢貨,混賬!”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會毀了一切!”
血泥當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脫離遲芳芳的軀殼,現在的它隻剩下殺戮吞噬的本能,隨著越來越多血泥潛入地下,整個荒山,連同巫嶸剛走過的血色平原都開始劇烈顫動。天坑狹縫本就是天坑之間不穩定地扭曲空間,被血泥如此折騰瞬時地動山搖,天空厚重彤雲崩裂,無數如頭發絲般扭曲細小的漆黑裂縫出現在各處。
天坑狹縫已經極不穩定,都出現了空間裂縫!其中數道空間裂縫出現在怨鬼群中,霎時間碰觸到的怨鬼都被寂滅恐怖的力量碾碎成粉末。看到這一幕胡仙臉色灰敗,牙關緊咬,因暴怒溢出的強悍氣勢攪得周圍空間越發脆弱,搖搖欲墜,新出現的空間裂縫越來越寬。
撕拉——
空間撕裂的聲音從它身側響起,隻見一條足有蛇般粗的空間裂縫新出現,從彌漫著毀滅暴虐氣息的裂縫中,晃晃悠悠飛出一張明黃色的符篆。正是被陰氣洪流衝飛的密宗伏虎符!當看到這張符篆向自己緩慢飄來時胡仙灰敗的臉色徹底變為鐵青,眼中透出幾分深入骨髓的驚恐畏懼,顧不得血泥不依不饒的糾纏踉蹌後退。
“不,不不——”
唰。
飄飛在空中的符篆忽然被一隻手憑空抓住。明黃符篆像一隻金絲雀,在他手中掙紮翻飛,卻無論如何都跑不出手掌心。胡仙本能鬆了口氣,但當看到來者時他目眥欲裂,兩眼差點脫框。
“是你——!!”
叮鈴鈴。
鎖鏈碰撞的清脆聲響起,明黃符篆放棄了抵抗,如黃緞繞在蒼白修長指尖。血衣烏發,金線金針封閉五感的大鬼神情漠然,一步步走向胡仙與血泥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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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震動讓巫嶸一個踉蹌站穩,不是錯覺,是整座荒山都在晃動。震動從半山腰傳來,上麵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