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的一般,棕色頭發綠色眼睛,有點雀斑。普普通通,本來挺高卻總是駝著背,對誰都笑,笑起來倒是還挺好看’,這是你外婆說的。”
“當時你巫橈姨婆去山後麵的攀崖寨子調解矛盾去了,那裡的寨子族長剛戰死,繼承者想要整寨子轉為煉製靈蠱。攀崖寨和咱們寨子過去關係挺緊密,聯姻過,你巫橈姨婆不想看他們入歧途。”
巫母閉上眼睛,陷入回憶之中:“那時是你外婆暫時執掌寨子,遇到了那名外國人。你知道,我們寨子隱居深山多年,不像外麵那些商業化的苗寨,是非常封閉,不歡迎外人來的。但靈異複蘇這件事發生的太快太凶,大山又與世隔絕,寨子裡的人都想知道外麵世界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了,所以才將他邀請進來。”
“他就會幾句中文,急了就會說些嘰裡咕嚕聽不懂的鳥語,手舞足蹈。寨子裡的人哪聽得懂,到最後交流不順他就隻是笑,還給小孩子外國糖吃,會幫著寨子裡的人殺些鬼怪什麼的。他能用一種白色的光,對鬼魂殺傷力很強,但這個人實際上非常膽小怕鬼。”
“有一次寨子在他的幫助下抵抗住鬼潮衝擊,寨子舉辦篝火晚會慶祝,歌頌英雄,但卻沒找到他的身影。你外婆親自去找,最後發現他躲在寨子一棟吊腳樓的後麵,自己蹲在那裡抹眼淚。”
巫母發出一聲冷哼,淡淡道:“苗族的男兒都是好漢,你外婆哪裡看過男人哭啊,就聽他說了些什麼‘世界要滅亡了’‘必須把撒旦的地獄填起來’這樣的話。到最後那個人央求你外婆幫忙勸說巫橈,希望她能走出大山,大山外麵才有真正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你外婆挺稀罕(喜歡)他的,雖然她沒有跟我說過。要不然她不會答應那個男人。”
巫母自言自語:“不過,如果你外婆當時知道他是要帶你巫橈姨婆去送死,她斷斷不會答應的。”
巫嶸問道:“送死?”
“是啊,送死。”
巫母態度很冷漠,嘴角向下,帶著一分譏諷:“去填大天坑,當然是送死了。”
“外國那什麼占星師算出來了,拯救世界的英雄其中之一在華國西南大山深處,以蝴蝶為代表的部落。那家夥就跟討人厭的獵犬嗅過來了。”
“後來等你巫橈姨婆回來,這小子就目標明確,黏上你姨婆了。走到哪都有他,什麼話都隻跟你巫橈姨婆講。有些事你外婆不清楚,是後來她找到巫橈留給她的日記,才知道的。”
巫母眼中劃過一抹厭惡:“他請求巫橈姨婆出山,就像條狗似的完全沒有尊嚴。你巫橈姨婆當然拒絕了,當時大山裡的寨子全靠她一個人撐著,她要是走了,那些以人煉蠱的惡徒們能立刻把寨子們都吞了。再說蠱種首飾都在她身上,要是你巫橈姨婆離開,巫族的傳承就斷了。”
“但這些想法隻維持到你姨婆愛上那個洋鬼子前,他真的很吸引巫家人,無論是你外婆還是姨婆,都非常喜歡他。你外婆偷聽了他們的談話,去找了那個人,想要自己去犧牲,讓姐姐活著。或許她當時想和這個人一起走吧,就算死亡也不怕。”
“但是被那個人拒絕了,他堅定認為隻有巫橈才是預言裡的人。巫橈最後也被他說動了心,但是她要出大山的話必須做到兩點。”
“第一是找到能抑製靈蠱的辦法,不能讓惡苗再繼續發展下去。第二是她得先把蠱種和首飾交給你外婆,讓她來將巫族血脈傳承下去。做到這兩點,她才會跟那個人離開。”
巫母看了眼巫嶸,從故事開始到現在巫嶸一直沒說話,隻是安靜傾聽,無論她說到什麼巫嶸神情都沒半點變化。巫母知道,巫嶸從小對一切就很冷淡,事事都不關注,但要有人闖進他領域撒野,那種把彆人揍到頭破血流的狠勁巫母這輩子都忘不了。
巫嶸父親去得早,她一個人撐著壽材店,沒太多時間關注孩子,讓他長成現在這樣自己有很大責任。
但現在看看,巫母又覺得巫嶸這個性子也挺好的,有同伴,有愛人,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裡已經夠了。過去的事情終究已經過去,現在巫嶸才代表著巫家的未來。看到巫嶸望過來的眼神時,巫母心中那些來自上一輩人的憤恨與幽怨不知怎的淡了一層。
死的人都死了,隻有他們還活著的人才仍被困在過去不放。她的母親一輩子守在苗寨到老,沒踏出寨門半步,甚至對她找了個外族男人私奔,叛逆不願繼承蠱種,都沒有將她從巫族除名。
巫婆老了,巫橈死了,當年的那些人都不在了。時光無情如滔滔江河流逝,一去不複返。巫嶸都長得這麼大了。巫母以為自己早忘記了那些過去發生的事情,要不是他找回簪子也不會想起。
‘萬物有靈,屬於巫家人的東西,終究會回到巫家人的手中。’
巫母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巫婆還年輕,總是抱著她坐在寨口,遙遙望向東方,似是在堅持等待什麼人歸來。一直到她叛逆離開苗寨的前一年,巫婆仍每月初六的時候都在寨口等待,從白天到黃昏。
“後來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