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第 149 章(2 / 2)

他震驚駭然僵在原地,眼珠像被膠水黏過似的,一動不動,瞳孔驟縮,倒映出漫天雪白——不是鵝毛大雪,是如鵝毛大雪般漫天飄飛的純白幽靈。

白色幽靈遮蔽了灰霾陰沉的天空,它們是陰氣凝成的,最低等的幽魂。就連普通人拿桃木劍也能輕易殺死。但當成千上萬幽魂聚集起來時就像灰椋鳥群遷徙般擋住了整片天空,恢弘震顫。大地也在顫抖,數不勝數的骷髏從地下鑽了出來。

它們大多殘缺虛弱,走動時還會掉落身上的骨骼,卻如行軍蟻般密密麻麻從地下爬出來,搖搖晃晃向號角聲響起的方向走去。戰場上那些墳獸們突然崩潰,陰氣剝落化作青麵獠牙的漆黑怨魂,如黑色水流般湧出。

所有鬼怪的目標一致,都是號角聲響起地方。它們爭先恐後,虔誠至極,如去朝聖的狂熱信徒。

是王在呼喚。

如此威嚴,如此神聖,像創造他們的父,又像最深沉黑暗的深淵,是所有亡靈最終的歸宿。

王在呼喚他們,呼喚他們歸來。

……

安全區內,空蕩蕩的街道上空,號角聲在回蕩。棺老人呆坐在棺材上,微微顫抖。忽然間他眼前繃帶暈出血紅,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血淚滑過刺入銀釘的眼眶,濕漉漉的繃帶滑落,露出滿是劃痕傷疤的臉頰,以及臉上那逐漸出現,越來越明顯的銀曇花與怨藤枝葉的紋路。

是王,真的是王,王在呼喚他,魂契正在發燙!

黑棺驟然縮小,和棺老人的身影一同消失。他再等不及了,他再不能忍受片刻耽誤時間。

這是王的號角聲,王在呼喚他!

……

多久了,等待有多久了。

安全區外,正撤退人民們的車隊處。紅衣豔鬼飄然站立,癡迷望向號角響起方向。她比之前更美了,那是從靈魂深處彌漫開來的,驚人的魅力與誘惑。是豔鬼中的王者才能擁有的絕美顏色。唯一破壞這處完美的,是她右半張臉上微微泛紅的銀色魂契紋路。

因太長時間沒得到回應,魂契在用灼燒般的疼痛催促。豔鬼抬起手,纖長白皙如水蔥的手指輕觸臉頰,沒露出半分痛色,反倒有幾分無法抑製的喜悅珍惜。

多久了,這裡的魂契沒有任何動靜多久了,簡直要和她那顆心一樣死寂下去。

上輩子死在王的懷中,算是得償所願,饒是不甘心也算是個好結局。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她本該感謝上天,但什麼都比不上知道王似乎不再是王後,那種深陷泥潭般的絕望。冷徹心扉饒是如此。

雲中客忠於的王,是靈魂純黑,天生為鬼的王者。棺老人忠於的王,是鬼域中的最強者。而她紅袖忠於的王,卻隻有那上輩子將她從血窟帶出,許給她立於身側殊榮的王。隻有那一個人而已,其他人就算占據了王的身軀,也絕對不會得到她的認可。

偏執,固執,瘋狂。

豔鬼的王者就是這樣,所以她沒有主動去接觸還是人類的巫嶸,而是小心翼翼守著不知道還會不會亮起的魂契,自發去鬼域開疆擴土。唯有殺戮掠奪才能發泄她的瘋狂痛苦,以及隱藏在最深處的絕望哀傷。

還有一點點的希望希冀。

所以她一邊不敢靠近,一邊卻又忍不住借送純金純粹之物的契機附身在豔鬼小紅的身上,來到巫嶸的身邊。

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魂契重新亮起,灼痛感讓她幾乎喜極而泣。一切的彷徨,瘋狂,痛苦,絕望,遺憾,統統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明明是魅惑萬千,一舉一動儘是灼灼風華的豔鬼之王,此刻卻像情竇初開的少女般眸光水潤,臉頰粉撲撲的。

王終於蘇醒了。

她終於能再次為王而戰了!

“啪!”

紅袖扇了鞍山鬼將一巴掌,把他從被號角聲吸引,像頭公牛般喘氣,迫不及待要莽撞衝出去的狀態中打醒。

“你在這裡看著。”

紅袖恨不得立刻回到巫嶸的身邊,但上輩子擔任鬼國宰相多年,細心與未雨綢繆幾乎刻在她的靈魂深處。尤其是在有關巫嶸的事情上。直到將巫翠,蘇小米和白牯黃毛等人安置好,又留了後手後,她才出發。這一下的耽擱就讓她比棺老人慢了一步。

但他們倆誰都不是最快的。

……

淩雲上人沒有沉浸在號角聲中,他仰頭看向天空似白雪紛飛的幽魂,說不出的複雜心緒如一杯苦澀甘醇的酒,從舌尖慢慢擴散到口腔。

他忽然有些茫然了,從重生到現在,他似乎無時不刻都在忙碌,現在看來做的那些事卻又好像完全沒有起到什麼作用。楊家坪安全區覆滅,巫嶸蘇醒,靈魂之聲響起,萬鬼來朝。這一切發生的甚至比上輩子更早,更快。

這樣的改變,對這個世界的未來會造成好的影響,亦或是更糟糕?

即便是精通卜算之術的淩雲也無法看清濃霧重重下的未來。

是繼續站在人類的一方,還是回到舊有的陣營?人類和鬼雙方的區彆,到現在淩雲已經有些分不清了。

但當他邁開步子時,一切猶豫彷徨都被拋到身後。就像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淩雲此刻出奇的平靜。他穿過戰場,越過靜止不動如雕像的墳獸。號角聲越來越近,眼前的景象令人不可思議。布滿大地的黑色濃漿褪去,骸骨骷髏粉碎自身鋪成一條白骨大道,就像曾經的鬼國宮殿,大道的儘頭是至高無上的寶座。

很多鬼在立了大功後會獲得前往宮殿覲見鬼王的殊榮。回來後都會興奮激動大談特談那燃燒著永恒蝕陰火的寶石燈盞,怨念凝成的黑色地轉,奢華威嚴的王座。鑲嵌有七顆鬼王靈魂核心寶石,代表血腥與權力的王冠,無窮無儘的黑暗濃霧。

淩雲也去過那座大殿很多次,最深的感觸卻是孤寂。再豪奢的裝飾,富麗堂皇的建築,黑暗華麗的風格。如果讓人一輩子都隻能住在這裡,那也隻是個華麗的囚牢。

王座的身邊沒有其他位置,孤零零的,鬼王巫嶸那時過於強悍的力量,甚至會無意識侵蝕鬼的神魂,讓它們變成無意識,沒有理智,隻狂熱信仰他的傀儡。淩雲上人加入的晚,棺老人曾懷念自豪的和他說起當年鬼國宮殿初立,萬鬼來朝的盛景。

但淩雲上人加入的時候,這座宮殿就隻有他們這些和鬼王巫嶸簽過魂契的鬼才能進入。

再後來……魂契也無法抵擋黑暗的侵蝕。

鬼王巫嶸封鎖了宮殿,至高無上的王者注定孤獨。

淩雲上人從回憶中清醒,現在雖然沒有宮殿,也沒有那些匍匐舉起燈盞的鬼奴。但巫嶸的靈魂就在那裡,凶惡強悍的鬼犬王溫順忠誠的臥在地上,以龐大身軀作為臨時的王座。巫嶸倚靠在它身上,手捧銀色號角。漫不經心一瞥,那目光能讓最傲慢的鬼甘願臣服,渾身戰栗。

但事情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巫嶸不再隻是一個人,淩雲上人看到就在他的身後,不遠不近的地方,有傅清在那裡。他懷抱著巫嶸的身軀,目光望向巫嶸所在的地方,沒有半分注意分給旁人。巫嶸在吹號角的時候,目光也有不經意間和他相對。兩人之間有種特彆的氛圍,旁人完全無法插·入進來的。

饒是一直以來都不太讚同巫嶸和傅清在一起的淩雲上人,看到這一幕後不知怎的忽然心中一鬆,仿佛困擾他多年的塊壘消失,說不出來的輕鬆。

他心甘情願走到近前,單膝跪地,以手扶膝,恭順低頭。

“屬下雲中客,參見吾王。”

啪!

脆響中棺老人驟然出現,身周裹著黑霧。他狂熱虔誠地望向巫嶸,仿佛這就是他此生唯一的信仰。隨後他利落跪倒在淩雲上人的身旁:“屬下棺老人,參見吾王!”

紅霧翩然而至,自帶若有若無的魅惑香氣,令人與鬼都意亂神迷。霧氣如紅色飛花般輕舞飛揚,悄然落在淩雲上人的左前方,那裡出現了一個淡紅色的女鬼虛影。即使虛影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也能讓人覺出她極致的美好魅力。

能見王不跪,這是紅袖立下赫赫功勞後王給予她的殊榮。但她從沒有一次使用過這個權利,紅色虛影跪了下來,如同牧羊人身前溫順的羔羊。

“屬下紅袖,參見吾王,願為王效死。”

魂契閃閃發亮,銀粉般的璀璨光影驟然浮現在他們頭頂上方。紋在臉頰處時不顯,放大後才發現每個人的魂圖案竟然都是不一樣的,邊緣能拚在一起的!

一朵殘缺的,灼灼動人的銀曇花出現,因為缺了蘇小米的部分還不算完整。魂契出現後,他們身上的強悍鬼氣被徹底激發出來,光柱般直衝雲霄天際,衝開厚重雲層,彌漫四方,如諸神黃昏般恢弘壯麗。遠遠望去,大片大片的灰色骷髏與黑色怨魂跪在更遠方的地上,空中飄浮的幽魂密密匝匝如雪片。

巫嶸放下號角,雖然他不再吹奏,但號角的聲音仍回蕩在寰宇內,越來越激昂,直到高·潮時分巫嶸站起身來,遙望巨型墳獸站立的方向,淡淡掃過拄杖站立不動,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大祭司,淡淡道:“為我而戰。”

“為您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