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窗口向內望去,一個太醫服飾,一個內侍服飾背影出現在了他們視野裡。那名內侍身形將裁剪窄瘦灰色內侍服撐鼓鼓囊囊,寬闊肩膀幾欲突破而出,顯得可笑而又古怪極了。
小醫士不知道一個太醫和一個太監有什麼好看,抬頭用詢問目光望向天子,立刻就被狠厲地瞪了回來,那目光內似乎不隻是平日慣常恐嚇,還有……深深不安與恐懼。
紀箏猜到了什麼。
內裡兩人手上忙活個不停,太醫從藥架上取下了什麼,太監又從腰間拿出了什麼。
兩人終於出了聲,壓抑在雜亂噪音之中低低氣聲。
“這是他方才臨時提出要,還沒有人來得及檢查,過會兒就要送過去了。”
太監點了點頭,伸手就要過去,卻突然被太醫攔住了手。
“你確定,這是大人安排?”
太監想也未想直接道:“當然,大人夙興夜寐,為國事操碎了心,被賜個微職替他鞍前馬後巡邏保衛也就罷了,那日他竟然就因為大人按摩力度不合他心意,當著眾人麵,將大人留在外殿草席上守夜!”
“大人那般清雅俊逸之人,這事傳得滿宮皆知,毀了大人名聲清譽,可讓大人今後如何過活。”
這些話不僅說給了那太醫,也一個字一個字順風飄到了紀箏耳畔,聽得他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毀了皇叔清譽?他真好像調戲良家少男,事後不負責渣男哦……
太醫還是遲疑,不肯收回手,吞吞吐吐道:“隻是守夜,其實禁軍侍衛本就也,其實……”
太監頓了頓,立刻又加重聲音,“何止是守夜,那狗皇帝還半夜非要起夜,逼著大人給他端夜壺!”
太醫:“……”
小醫士:“……”
紀箏:“……”
紀箏甫一低頭就對上了少年探究目光。
他不是,他沒有,風評被害,這要怎麼解釋啊。
此言一出,太醫瞬時就想通了,果斷地放開手:“我明白了,大人曾經救過我全家性命,他那般溫良名士不該屈辱於狗皇帝惡行之下,既然是大人命令……”
沒了遮擋,紀箏看得清清楚楚,那便是他剛才要那些個紅棗枸杞,淡白色粉末落去了上麵,瞬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還養什麼生,從此恐怕是要對枸杞有陰影了。
紀箏全程聽完了這場對自己嚴肅指控,心中有些茫然。指控言辭懇切,催人淚下,且基本符合事實。
剛穿書幾天就被冠以了“狗皇帝”名號,他這暴君扮演得是不是太成功了點?
可說好點到為止,推翻就完,這個明辭越竟然不按劇情走。
恰逢這時,掌中那鳥發出了不合時宜銳鳴,紀箏連忙攥住了他鳥喙。
皇叔人要殺他,皇叔鳥還啄他!
屋中那太監聽到這鳴叫,先是一愣,瞬時神情變得極為古怪,加快速度完事,領著太醫疾步離開了現場
紀箏拖著沉重步伐往太醫院內廂房走,心情複雜。
“聖上他們要給您下毒,您怎麼還往回走,為何不直接派人……”雖然天子性格貌似很差,但醫者仁心,小醫士還是忍不住站在他立場上,急著勸了幾句。
紀箏回之以“你傻啊”眼神,幽幽歎了口氣,“明辭越擁護者有那麼多,躲得過今日,還躲得過明日嗎,躲得過下毒,還躲得過暗箭嗎,若是要將他支持者趕儘殺絕,那恐怕朕得屠城了……”
他又想了想,認真讚歎道:“不愧是朕皇叔,大勢所趨,民心所向啊!”
聖上是給刺激糊塗了?小醫士步伐停下了,他呆呆地駐足原地,看著那個一步步挪進廂房身影。
當君主,當一個蠻橫昏庸君主原來也有這麼多身不由己……
那廂房偏僻幽靜,乾淨整潔,是專供來太醫院拜訪貴客休整調養所用。
裡麵此時熙熙攘攘擠滿了內侍和太醫,桌上托盤內供著那杯冰糖紅棗枸杞水,澄澈水麵上飄著幾點紅,幾塊沉底冰糖正在溫水攻勢之下漸漸消融。
看著可口極了,可惜不是給人喝。
隻見天子抬起茶杯就是一口悶,連泡水用枸杞棗乾都儘數吞了下去,不少湯水沿著碗邊淅淅瀝瀝落了下來,順著修長脖頸滑入那看不見衣襟深處。
為首太醫悄悄抬了抬眼,喝茶水還能喝出燒酒氣勢,粗鄙可笑極了,真有你,狗皇帝。
見著天子神情困倦,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眾人低眉順目,躬著腰依次離開了廂房。
紀箏垂著眼皮,沉默地等待著最後一個腳步聲徹底消失。
“噗!”
他從榻上彈了起來,將茶水儘數吐了出來!
紀箏飛速從屋裡找了清水,三次五次,將口腔裡涮得乾乾淨淨,半絲紅棗甘甜都不剩。
臣要君退位,君還可以勉為其難地答應一下,但臣要君死,君不能就這麼死了吧。
眼下太醫院裡裡外外人都可疑極了,紀箏不敢出聲喚誰,怕沒昏沒死還會被再補一刀。他想也未想徑直撲門而去。
剛打開一條縫,沉悶腳步聲由遠及近,迎麵而來,布靴一下一下敲在地板之上。
補刀來得這麼快!
紀箏竭儘生存本能,爆發出了此生最快速度,一個戰術後仰,退回屋內美人榻上,反應迅速,躺倒下去,緊闔雙目。
臨裝死前最後一個問題,來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