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2 / 2)

“朕就賜皇叔一頂白玉冠如何?”尾音輕揚,帶點笑意,聽上去卻又誠懇極了。

白玉冠,白玉冠,王上加白即為皇。

全場一片沉寂,繼而嘩然聲四起。這句話譏諷之意實在太過露骨了,天子這是在暗示璟王他反心昭然若揭,已經引起聖上疑心,勸他小心行事。

可外有敵國邀約,內有天子施壓,若他們為璟王,恐怕真是要一怒之下,揭竿而反!

西漠人一片喧鬨,聽不出這話有幾分認真,隻覺大燕國君要加碼爭人了。

以皇位作砝碼?黎揚警惕地眯起了眼。

明辭越跪身下首,抬頭長久地凝視了天子一眼,時間太長,長到都讓人懷疑這一眼能夠直透心底。頃刻後,他表情恢複淡然,一言不發,隻雙手呈上鹿和吊墜,以行動表達了他決定。

大燕人各個麵麵相覷,實在詫異極了,從前隻知璟王為人君子,溫潤隱忍,卻沒想到他連這般明晃晃挑釁警告都能吞得下。

紀箏更是心中詫異。

穿幫了……?

給明辭越施壓好像失敗了,他驀地煩躁起來,又去環視底下,每個人對自己都是麵露懼色,不敢直視,這說明他演技還是在線。

他要才不是明辭越臣服,明辭越貢品,明辭越忠心!

紀箏忽地發現了一個問題,不知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皇叔已經不再怕他了。

他在明辭越眼神中讀出了謙恭,讀出了坦然,就是讀不出驚訝,讀不出害怕。

敬還是有對皇帝敬意,就是……不害怕了。

難道他不相信自己一氣之下真會送他一大頂白帽子?

沒有了怕意,威脅挑釁都失了效,他不知道明辭越到底還會不會選擇走向皇位。

自己未來劇情,仿佛隨之一點點地陷入了一片未知泥潭裡。

紀箏咽了咽唾沫,危機感一點一點在心中蘇醒,明明身處大氅之中,卻在這獵獵寒風之中全身體溫一點點涼了下去。

他不耐煩地借口乏了要退場,眾人連忙簇擁侍奉著他要離去,連帶著跪在地上明辭越也起了身要追上來。

黎嬰突然發了笑,清朗笑聲在這種場合違和突兀極了。

“在笑什麼?”紀箏不得不停住了腳步。

隻見黎嬰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繼而轉頭發問道,“璟王殿下為何這個年歲仍未娶親?”

這種問題又私密又唐突,卻又瞬時吸引了在場全部人注意力。

連帶著紀箏也回頭,目光穿越重重人群。

誰料這一眼,直接衝上了明辭越目光,那目光仿佛已經在原地等候他許久,像是一個誘捕他網羅陷阱。

眼神交接之際,紀箏心情更為消沉,被戳穿了一般地飛速低下了頭,片刻後,隻聽明辭越淡然道,“不定邊疆,無以成親。”

不定邊疆,無以成親。

紀箏小聲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黎嬰微微一笑,不甚在意這種回答,隻是推了一下身旁女子,明目張膽地調笑暗示道:“今夜紅帳,恭候殿下。”

*

入夜時分,紀箏懷中捂著湯婆,好似在思考著什麼,拖著緩慢步伐繞著營地遛鹿,最後才龜速移動回自己國君主帳。

明辭越自發地照例佩劍守護,不打擾天子,亦步亦趨,腳步無聲地跟在他身後,不遠也不近,剛好一臂便能把人拉回懷距離。

紀箏入了帳,小鹿咬著他袍角跟了進去,明辭越剛要一同進去,卻突然被帳門甩了一臉。

“聖上?”明辭越有些訝然。未得天子命令,他不會擅闖,也不會離開,隻得靜默地立在蕭瑟寒風之中。

片刻之後,一條縫光線緩緩落在了他身上,明辭越連忙抬起了頭。

可這一次,連帶著小鹿也被攆在屁股後麵趕了出來。

“夜深了,皇叔請回帳吧。”紀箏像是怕寒極了,隻肯從縫隙中露出一個頭,“堂堂大燕親王怎麼會連自己獨屬營帳都沒有,說出去又讓西漠人認為朕欺侮人了。”

“可臣是身為禁軍侍衛自應當……”

紀箏打斷他,“讓璟王當侍衛,是朕做錯了,回城後你可以自行回府去住,朕會賜你一座新宅,俸祿加倍,也會替皇叔留心親事。”

“這鹿一直跟著朕,煩得很,璟王最後幫朕一件事,把它解決了吧。”

明辭越下意識地抬頭要去注視天子眸子,卻發現此時逆光一片陰影,什麼也看不清讀不懂,“臣不要新宅,也不要俸祿。”

“嗯。”紀箏不甚在意地含糊應道,“想站這就站吧,朕不會再強求璟王做什麼,親王帳子就在旁側,或者……”他往遠處燈火極亮處望了一眼,輕聲,“西漠人紅帳和公主還等著皇叔,親上加親是件喜事。”

他說完不等明辭越回複,直接合了帳門。

之前他曾以為將明辭越留在身邊可以看管他,折辱他,激起他逆反之心,沒曾想他會這般逆來順受,性子越來越軟,失了距離,失了畏懼,甚至還習慣起自己侍衛身份。

他忽然輕縮了下脖子,莫名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希望這次做會是對。

紀箏緊緊望著門前簾帳瞧。

屋內火爐烘烤,暖香柔柔,外麵天空昏紅,寒風四起,像是將要下雪,每一扇窗牖上布簾都被風卷飛半空。

唯有門前簾子一動不動。

紀箏歎了口氣,他知道明辭越一定還立在門口,受著寒風。

一炷香……再等一炷香。紀箏盯著那柱香,強製自己不要去看門口。

可這香仿佛加了聚能環,一節更比四節強,時間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才終於落下了一小拃香灰。

不行,他還是猛然起了身,快步走向門前。至少他寶貝鹿兒子可不能受了凍。

路隻走了一半,紀箏忽然雙腿一軟,直直跪倒在了離門口一步之遙地方,意識瞬時開始渙散。

皇叔……

紀箏猛然睜眼,對上一雙琉璃般熟悉瞳孔,瞳孔主人像是被他嚇了一跳,瑟縮回去。

黎嬰?

不對,這是那個西漠公主。

紀箏抬了抬自己明顯軟綿失力胳膊,發現自己身處昨夜紅帳黎嬰榻上,而他身上束縛異域紅紗竟然和公主身上如出一轍。

他想要說什麼,張了張嘴卻發現怎麼也出不了聲,連一個單音都不行。

公主也張了張嘴,衝他搖了搖頭,指了指一旁燃儘香壇。

是方才那柱香!

公主指了指一旁小碗,又指了指紀箏小腹。

什麼意思?拉肚子藥?毒藥?紀箏費解極了,公主比比劃劃,怎麼也解釋不清。

“怎麼了?聖上醒了,喝下解藥了麼?”是黎嬰進來了。

公主連忙停止動作,搖搖頭,黎嬰冷了臉撇了她一眼,她便即刻退去一旁。

黎嬰轉頭對準紀箏,又恢複了平日微笑,“聖上,臣妾來伺候您服解藥。”

今日黎嬰完全恢複了西漠男子裝束,一身戎裝,烏發編成腦後一條長鞭,馬鞭從掌心而出,如毒蛇一般纏繞他手臂盤旋而上,若說女裝是豔麗,今日這男裝便是男女莫辨異域妖孽。

偏生他還要自稱臣妾。

紀箏被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黎嬰已經端著那碗藥,上榻,一點點逼近著他,麵露愧色。

“聖上昨夜威風猶存,臣妾甚是想念才冒犯地將您請過來。”他一臉誠懇認錯,“臣妾知錯了,這是解藥,喝了就可以說話了,隻不過是榻間小情趣,臣妾又沒綁著您,喝了藥就可以回去了,還望聖上輕饒臣妾。”

說完他還紳士地後退半步,自己先抿了一口,舔了舔唇,怕紀箏不信一般補充道:“畢竟榻間還是能出聲才有趣,聖上您說呢?”

紀箏接過碗,仰著頭,佯裝要飲,警惕地觀察著對方表情。

看樣子應該不是瀉藥。

“當初聖上當街策馬把臣妾綁回宮,今夜臣妾也將聖上強求帶過來,我們已經扯平了。”黎嬰垂眸,“……喝了解藥,我們以後就好好吧。”

藥液緩緩順著下滑,香氣是甜蜜蜜,仿佛真有減輕紀箏喉嚨壓力神奇功效,已經觸到了他柔軟唇瓣。

他忽聽黎嬰用氣聲念到,“……箏箏。”

箏箏?黎嬰不知道他真名,這應該不是在喚他。紀箏猛然憶起,這是那日他昏迷,黎嬰撒謊懷孕時,明辭越隨口起名。

孩子?難道這個世界真有生子藥?

這原書明明不是生子文,他不要當男媽媽啊!!!

黎嬰想要一個孩子,大燕國君孩子,九五至尊血脈。

紀箏瞬時駭得一口噴出,直接摔了碗,與此同時,外麵驚起一陣喧鬨打鬥之聲。

黎嬰猛然變了臉色,站起身,回頭剜了紀箏一眼,“人是你叫來?”

紀箏怎麼可能喚來,他茫然地張了張嘴,想出聲呼救卻根本徒勞無用。

*

明辭越馬蹄高高揚起,直接踹翻了紅帳帳門,冷風倏忽灌入。

麵前這陣勢像是已經恭候他多時。

整個紅帳之內站滿了人,每個都身披異域紅紗,臉上罩著大燕風俗綢緞蓋頭,高高矮矮,體型攏在衣著之下,分辨不清。

“辛爾烈是想通了要來迎娶我西漠貴女?”黎揚把玩著馬鞭,站在門旁,毫不生氣,含著笑迎接他,“隻能選一位,接了蓋頭就算選中了,選中了公主可以當西漠座上客,若是選中了彆人……”黎揚眼睛彎了彎。

無數肌肉虯結西漠人分布在帳子四角,輕佻笑聲陣陣。

明辭越不理會。

撲通,撲通,是這個帳內沒錯。

那聲音劇烈而有力,仿若天降神跡,給了他再一次機會,去找回他聖上。

剛才就不應該退縮,不應該遲疑,不應該聖上一推就走,將他留在虎狼環伺營帳之內。

心跳究竟在哪……

屋外忽地一陣馬蹄亂鳴,明辭越猛然抬頭,無數馬蹄咚咚聲踏在他耳畔鼓膜上,踏在他胸膛心口上,將那個略顯孱弱撲通聲遮蓋得嚴嚴實實。

心跳聲跟丟了,他跟丟了。

“聖上您在哪,喚臣一句,就一句。”

一股焦躁不安猛然自心底煞起,沿著筋脈四處蔓延。

沒有人動彈,也沒有人出聲,太寂靜了,寂靜得讓他懷疑聖上是否真在此。

陰沉,狠辣,不擇手段災星,丟掉了聖上心聲仿若被放逐山林,再也沒有什麼能壓抑住他,圈禁住他,收斂住他。即便是揮刀一個個去確認眼神,一個個斬過去,他聽不到心聲人通通殺掉,一定也能夠一路斬到聖上麵前。

明辭越猛地對上了一雙漂亮琉璃眼,是白日見過西漠公主。

隔著紅蓋頭,目色朦朦朧朧,他剛起了殺心,就見這女子張了張嘴,衝他搖了搖頭。

明辭越這才明白過來,天子現在說不出來。

“聖上,看看臣,臣就站在這裡。”明辭越穿進人群,目光在無數一模一樣紅綢緞之間試探著輾轉流連,試圖對準目光,“隻要聖上肯喚臣,臣就一定能聽見。”

他站在靜寂中等待。

“聖上,您想點什麼。”

“想點什麼啊,聖上……”

他是害怕,害怕天子已經不需要他,不需要他去傾聽了。

半晌,明辭越深吸一口氣,沉聲乾脆道:“臣聽見了,聽見聖上在喚臣。”

“明辭越你哄誰呢,老子根本出不了聲!”

明辭越:……?

那聲音突如其來,絮絮叨叨,聒噪極了,猛然闖入腦海,又稚嫩又暴躁,險些叫明辭越不敢認。

小天子在瑟瑟發抖,在害怕,害怕到隻能暴躁發怒,實則連心聲聽起來都帶上了哭腔。

明辭越很少如此放縱自己,不再顧忌對帝星損害,將每個字都捕捉到,刻進心底,又捧出來反反複複拿出來含在唇齒間琢磨。

他試著朝那聲音方向邁了幾步,聲音果然更大了,“猶豫什麼呢,快過來啊,是我啊我啊,這麼近還看不出來嗎?”

明辭越快了幾步,卻又聽……

“啊不等等等,彆過來,彆過來,不行啊我還穿著女裝呢。”

女裝?確是女裝,紅紗覆玉肌,梅子繞春雪,每一寸暴露在外肌理都漂亮到引得人想去粗暴破壞,去刻下自己痕跡。

“嗚嗚嗚,剛才還不小心碰了下生子藥,不知道這藥是真是假,太丟人了,這種黃.色醃臢玩意千萬得瞞住皇叔。”

明辭越:哦,已經知道了哦。

遲了……他舔了下唇,他聽到了,都聽到了,去他災星天象,去他叔侄君臣倫常,他從來都不是端方君子,與其寬縱彆人一次次去觸碰,還不如讓他來。

他偏要擾亂那帝星,將高高在上天子囚禁入懷。

“聖上,是臣救駕來遲了。”

紀箏朝著明辭越眨了眨眼睛,忽然連一句槽也吐不出來了。

明月真奔他而來了,穿越茫茫一模一樣紅綢緞,一眼從人群中識出了他。

紀箏被人小心翼翼地護入懷中,被當作世上最貴珍寶去碰觸。

鼻頭泛著酸,他幾近全身顫抖地用力推搡著明辭越胸膛,繼而又忍不住去握在手心裡攥得緊緊。

心裡一遍遍默道:“皇叔來遲了,真來遲了,好遲好遲……”

明辭越任由他推搡,一遍遍低聲回應,“臣來遲了,真好遲好遲。”

紀箏咬緊了下唇,無助地吞咽,想要將丟人害怕欣喜感動一並都吞咽下去。

他曾經以為明辭越是眼前觸不可及天邊月,此刻卻又覺得這人是一束瑩白追光,永遠從背後照亮過來。

無論身處何處都會被找到,無論在哪片陰影裡都會被那束光亦步亦趨地追隨。

紀箏猛吸鼻子,那柱香藥效還在,他說不出話,比劃著讓明辭越背起他。

心底偷偷在想,“還是背著好,這紗太薄了,啥也遮不住,抱在前麵肌膚接觸太多了。”

隨即明辭越便直接將他橫抱入懷,托住他小腿彎,半截紅紗懸在空中,隨著藕斷一般白色小腿在空中輕晃。

紀箏:……?

這姿勢,這裝扮都太過羞恥,他把明辭越頭扭轉過去,心中輕喃:“皇叔,彆看朕了,都是男有什麼區彆,朕有什麼好看。”

可越是這樣,他麵前那束視線越是滾燙,猶有實質,灼得他雙頰燒了起來。

紀箏:……??

皇叔,懂朕意思嗎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