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院裡燈火通明, 榕春看了看房中漏刻,已然是戌時末了, 她撚了撚榻上的錦繡團花蘿紋被, 柔聲道:“西錦院兒那邊一時半會兒的也沒聲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過來, 老夫人不若眯一會兒,待少夫人到了奴婢再叫你。”
裴老夫人平日睡得早,約莫酉時便要收拾著上床的,熬了半個多時辰, 嗬欠連天, 精神不濟。
她扯過帕子擦了擦眼, 擺手指了指小幾上的杯盞, 說道:“真要我睡也睡不著,這事兒總得先拿個章程出來, 這些個小兔崽子總不叫我好過!”
榕春忙循她意端了茶來奉前伺候著她喝了兩口提神, 建議道:“大小姐在側間坐了小半刻鐘了, 老夫人不若先叫她進來說說話解解乏?”
裴老夫人興致缺缺, “有什麼好說的,等寧氏到了再叫她們一起進來就是了。”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 榕春點頭應是不再多勸。
寧茴到了院子,小丫頭接了春桃手裡的燈籠, 半俯身道:“老夫人等半天了, 少夫人快裡麵走吧。”
屋子裡牡丹燈架上輕紗罩子裡的燭光微曳, 鏤雕飛燕的三足暖爐裡悠悠騰著熱氣。
老人家怕冷, 到了晚間尤甚,爐子裡的碳火頗旺,寧茴一進裡去青丹便幫著給她解了外頭的紅色勾花鬥篷。
候在外間的榕夏見著她忙迎了上來,麵上微帶了笑,“少夫人可算是來了,方才又飄了雪,外頭可冷得慌呢。”
裴老夫人不是個慈祥溫和的,但她身邊伺候的榕春榕夏各個都溫厚的緊,寧茴輕抿了抿唇,笑眯眯道:“還好,比前幾日要好得多。”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裡走,“裴昕還沒來嗎?”
榕夏答道:“來了,在側間兒,少夫人先進去吧。”說著一手撩起了珠簾子。
寧茴給裴老夫人請安問好,在榻邊的梅花凳上落了座。
她理著裙擺不說話,裴老夫人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個聲兒,沒好氣地問道:“我是叫你來發呆的?”
寧茴啊了一聲,“祖母沒開口說話,孫媳哪敢吱聲兒啊。”
裴老夫人翻過眼冷哼,瞧著裴昕也由著榕夏引進來了,方才慢聲道:“人都到了,想來都清楚我叫你們過來是為著什麼,既然大家心裡都門兒清,我也就懶得拐彎兒抹角地廢話了。”
她說兩句話便打一個嗬欠,乾脆又喝了口茶,“我原想著這事兒不急,慢慢相看也沒什麼關係,可今兒個晌午二郎與我說拖不得了,就這兩天定王那頭怕是就要往上提側妃的事情,過了明路可就由不得咱們說不了。”
裴昕坐在她右側,兩手交疊著放在膝上,掩壓在下麵的左手緊攥著藍白碎花羅裙,麵上沒什麼過多的表情,但長睫飛顫,也尚能窺見其內裡一二。
裴老夫人的視線在她身上頓了頓,旋即又轉了過來,放下身子靠在軟枕上,道:“我的大孫女兒,說吧,你搞出這麼些個事情來,如今是打算怎麼著啊?”
裴昕這兩日心亂如麻,今日在丞相府再叫樓扇嘲諷了一通更是心煩意亂理不出頭緒來,她啞著聲,“孫女兒、孫女兒也不知道。”
裴老夫人翻了個白眼,“你自己的事兒你不知道?這是指望著老太婆我給你琢磨呢?啊?”
裴昕默然不語,老夫人眯著眼,“你這是啞巴了?我告訴你,裴昕,老太婆我精力有限,沒那工夫操心你的那些個事情,今兒個晚上你要拿不出個主意,明兒個怎麼樣我可不會管你。”
她年輕時候累死累活,老了老了是來享受的,可不是來操心這些個混賬玩意兒的。
裴昕垂頭,屋裡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寧茴撥弄著腰間襳褵,時不時往裴昕那處瞥上兩眼,裴老夫人眼瞅著她,“你怎麼瞧的?說出來給你小姑子聽聽。”
“這可是小姑的人生大事,我哪能說得?”寧茴眸子微動,不懂老夫人乾啥問她,明明她和裴昕有仇的好嘛?這說話的時候很容易就夾帶私貨的。
問這個這個不說,問那個那個也不說,合著她一個人唱獨角兒呢?
裴老夫人心頭惱火的很,重重地拍了拍小幾,“我叫你看看晉安伯府的事兒,你就沒一點兒能說的?!”
寧茴蹙了蹙眉,正瞧著老夫人沉下來的臉,唔了一聲,把今日聽到見到的搬扯糅合了一下,回道:“晉安伯夫人是個爽快人,挺好的。陳小伯爺人品上佳,也挺好的,隻是晉安伯府的門第到底還是低了些,怕是和咱們府上不大……相配?”
裴老夫人麵色稍霽,扯了扯嘴角,“門第倒是其次,關鍵的還是要自己有本事才好。”
嗬,像他們顯國公府,門第是高,生了一窩的敗家混賬玩意兒,有個屁用。
寧茴點頭,吹道:“祖母說的好。”
裴昕微抬了抬眼,對麵坐著的人身穿著流雲紋廣袖羅裙,麵含著笑一本正經地附和著祖母的話,她發現她越發看不懂寧茴,如今便是這麼笑一笑,她也不知這內裡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裴老夫人哈欠連天,“陳小伯爺在應天書院進習,二郎也說不錯的。定王府那邊側妃名頭說得好聽,但一入皇家深似海,那裡頭的勾勾繞繞剪不斷理不順,定王向著你還好,若不然裴昕啊,以你的腦子和脾性應付不來的。”
老夫人這話是明顯偏向晉安伯府的,她道:“話就說到這裡,你琢磨會兒給個定話吧。”
榕春換了一盞方燈,屋裡的光又亮了些,寧茴掩了掩眼睛,取了一塊酸果米糕吃著打發時間。
又過了將近一刻鐘,老夫人敲了敲身邊小幾,望向裴昕,“說吧,你待如何。”
裴昕虛虛看著地毯上的錦繡花紋,眼前好似蒙了一層迷霧,她起身行至榻前屈膝跪地,整個人都好像被撕扯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