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可譚張嘴欲罵, 卻劇烈地咳嗽起來,他上氣不接下氣,一度躬身抽搐起來, 猶如在岸上掙紮的青蝦。
楚千黎剛剛語氣隨意,她此時有點發慌,下意識地看門口, 提醒道:“等一下, 彆碰瓷,我算的日子不是今天,你不要往我身上搞事, 好歹等我走了再發病?”
“我周一還要上課, 不能被警察盤問!”楚千黎生怕萬可譚當場昏迷,她就跳進黃河洗不清, 莫名其妙成為嫌疑人。
萬可譚聽到此話咳得更凶,他深吸一口氣, 好半天才平複, 嗤笑道:“那你的水平也不怎麼樣, 還會懷疑自己沒算準?”
“不是我懷疑自己沒算準,是我懷疑你要表演戰勝命運,直接將日子提前。”
“……”
萬可譚從未見過如此沒禮貌的小孩, 他要不是最近身體不行,現在就怒舉拐杖打人。
王萍曾經的評價很準確,如果楚千黎說話讓人不高興,絕不是情商低, 那就是她成心, 故意讓人生氣。
萬可譚懶得在跟小丫頭鬥嘴,他沉思許久, 問道:“楚易冽死多久了?”
楚千黎答得含糊:“近幾年的事。”
“哼,他當年在同道裡威名遠揚,晚年卻不過如此。”萬可譚嘲道,“我還以為他有多大的本事!”
楚千黎聽他貶低爺爺,她眸光微閃,抬眼道:“什麼叫‘不過如此’?”
“自身壽數都無法突破,那可不就是不過如此?”
楚千黎涼涼地調侃:“你該不會覺得突破壽數很容易?還學彆人點七星燈呢,諸葛孔明都沒改變壽數,難不成你感覺自己配?”
“是人都會死,學這些見過那麼多生老病死,輪到自己就不接受?”楚千黎道,“老雙標了,爺爺好歹比你明白,不過如此的是你。”
萬可譚妄圖點燃七星燈續命,楚千黎在二樓看完隻想發笑。
萬可譚慘遭戳破,他卻不惱火,反而冷聲道:“小丫頭,嘴皮一動說得倒輕巧,那我讓你現在就去死,你能甘心嗎?”
楚千黎沉默片刻,答道:“能,也不能。”
“那不就對了,誰都不能甘心!”萬可譚突然激動起來,連帶聲音都發喘,高聲道,“彆人不明白,你應該清楚,時日無多是什麼滋味,我們都是修行之人,當然要想辦法改變。”
萬可譚雙眼迸發光彩,就如海上漂泊之人,想抓住最後的求生板。
楚千黎目睹此景,她微微歪頭,心平氣和道:“果然書上說得沒錯,希望感到自己重要也是人與其他動物的分彆之一吧。”
“什麼?”
“天地之生,人為貴。當然這都是人寫給人的話,你要讓貓來寫,沒準就是天地之生,貓為貴。”楚千黎平靜道,“你又覺得自己是修行之人,那更是珍貴的人上人,有這種想法倒也正常。”
命理研究者都有一大難題,就是預測推演自己的事。他們占卜彆人信手拈來,可要是推測自身的事,便容易加入情感色彩,這是問卜中的大忌。
一旦事情觸及自身情緒及利益,人就會劇烈地搖擺不定,這是人性。
人亂,卦就亂。
“我剛剛的表達可能讓你誤會,應該改成‘不能,也能’才對。從主觀情緒上,我不能接受去死;從客觀規律上,我又能夠接受了。”楚千黎補充,“這不代表我想法悲觀,而是我所學的東西告訴我,我的死亡或許也是合理的。”
“跟你不一樣,我已經死過一次,所以我知道我很特彆,但確實也沒那麼重要。”
如果是上一世的楚千黎,她或許跟萬可譚一樣,終日惶惶而急不可耐,不願相信天賦出眾的自己必須消失。她同樣絞儘腦汁地想要改變,然而天道的巨幕扣下,再過特彆的人都如此渺小。
正因如此,她現在可以冷靜地看待生死,更加客觀地分析這一切,重新具備問卜自身的能力。
屋內陷入沉默,空氣仿佛凝滯。
片刻後,萬可譚眼眸微寒,他朝楚千黎伸出手來,淡淡道:“那正好,既然你已經不想活了,就把本門羅盤還給我,把機會留給想活的人。”
楚千黎吐槽:“……我什麼時候說不想活,你理解能力有問題,怎麼總是非黑即白?”
楚千黎說拋開個人情緒來思考,萬可譚直接給她蓋帽不想活。
“少廢話!”萬可譚橫眉怒道,“羅盤本就是昊門的掌門信物,那是第一任掌門所留,承載祖師爺畢生所學,我這些年沒跟楚易冽追究此事算仁至義儘,你又不是昊門的人,憑什麼拿著羅盤!?”
楚千黎:“……那是你不想追究嗎?那是你找不到爺爺吧?”
“可笑,剛剛講一通大道理,真到生死危急時刻,還不是抓住羅盤不放!”
“不是,老爺子我們講點道理,遺產繼承也要按規矩來,你跟我爺爺非親非故,憑什麼討要羅盤?你不懂法啊!”楚千黎急道,“再說你都半隻腳踏進棺材,你死了我再拿回羅盤多麻煩,何必折騰這一遭?”
萬可譚被她激得氣火攻心,他差點要跳起來,勃然道:“住嘴!等我拿到羅盤,一切就不一樣!”
“如果這東西有用,我和爺爺早改命,還輪得到你麼?”
“那是你們才疏學淺、能力有限,自然悟不透祖師爺的精髓,我跟你們可不一樣!”
“嘖,確實不一樣,比我們普通還自信。”楚千黎揚眉道,“行啦,我以後研究出結果,一定燒紙告訴你,你拿羅盤真沒用,還不如指望我呢。”
萬可譚是沒有羅盤才執迷不悟,就如溺死的人要握緊稻草,必然不肯相信楚千黎的話。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嗆聲,誰也不服誰,爭執白熱化。
萬可譚目光淩厲,他的視線投向一邊,微微眯起鷹目,語氣銳利道:“羅盤應該就在你包裡吧?”
楚千黎神色微變,她下意識摸包,突然安靜下來。
萬可譚胸有成竹道:“既然我們互相不服,不如就用羅盤做賭注,比比誰算得更準?誰要是比贏了,誰就帶走羅盤。”
楚千黎嘀咕:“你算盤打得真精,還想空手套白狼?羅盤本來就是我的,為什麼非要跟你瞎賭?”
“我當然不會讓你白賭。”萬可譚隨手將幾冊舊籍放在桌上,風輕雲淡道,“這是本門傳承的紫微秘法,還有祖師爺當年的事跡,你要真比我強,我就雙手奉上,甘拜下風。”
楚千黎聞言,將信將疑地隨手翻開一冊,發現古籍上熟悉的字跡,頓時心中微動,認真地端詳起來。
片刻後,她隻差捧腹大笑:“老爺子,你糊弄誰呢,這是我爺爺的字,敢情你們學的是他剩下的!”
萬可譚惱道:“你……”
“你要喜歡這些,我改天再給你寄一箱,看不出你對我爺爺感情挺深。”楚千黎拍手感慨,“我都懶得整理,你保存還挺好,真給我逗樂了。”
楚千黎沒說破的是,儘管舊書是爺爺所寫,但她沒看過書中內容。他們當初隻聊紫微鬥數,卻不聊門派的發家曆史,這些冊子記載的是昊門。
萬可譚聽她笑得肆意,一時間也摸不準楚易冽透露多少,沉聲道:“那你想賭什麼?”
“光這些不夠,還得再加點。”楚千黎看一眼舊書,問道,“賭錢嗎?”
萬可譚當即瞪眼:“你怎麼跟個庸俗的凡人一樣!?”
“嗨,攢點棺材本唄,現在沒錢就沒墓地,連死都快死不起了,可不就得撈點錢?”
“……”
萬可譚早就脫離聊錢的階段,他拿出一整套翡翠道家八寶,壓在那摞舊書之上,作為算卦的賭注。
楚千黎怔怔地望著鮮豔欲滴的翡翠,昂貴玉石跟道家文化相結合,還真充滿古韻及巧思。她感慨道:“你這陪葬品真不錯,不過待會兒就歸我了。”
萬可譚:“還真是大言不慚。”
“保險起見我們錄音啊,防止我帶走翡翠你報警。”楚千黎提起書包,再次確認道,“用這些賭包裡的羅盤?”
“對。”
“比什麼?”
萬可譚手指微動,他直直地注視楚千黎良久,不懷好意地笑道:“小丫頭,你還有兩年多大限將至,旁人或許能靠行善積德轉運,但你……”
楚千黎沉穩道:“又要聊這個嗎?我沒上小學就算出這些,聊點我不知道的,比如具體哪天、什麼意外、破解之法,那我沒準還高看你一眼。”
萬可譚聽她無懼生死,一時間竟陷入不言,不懂她為何如此心大。
楚千黎笑道:“算不出來嗎?那你老提這事兒乾嘛,不過你要是好奇的話,我可以幫你算是哪天什麼病死的。”
“你算不出我的,我能算出你的,就怕你不敢聽。”楚千黎輕描淡寫道,“……要聽嗎?”
彆看楚千黎年紀不大,她在生死之事上可謂前輩,遠比萬可譚心態要好。
萬可譚盯著她,他雙拳僵硬地緊握,最終還是沒有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