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聲音, 程遙遙鼻子一酸,積攢了好幾天的委屈忽然就湧了上來:“你來乾什麼……”
謝緋忙道:“哥哥帶我來給你送藥的, 你臉上的傷都化膿了, 上了藥就會好的。”
程遙遙抬手要摸自己的臉, 也被謝緋攔住:“不要碰了,藥膏蹭掉就沒有用了。”
程遙遙這才覺得臉上一陣清涼, 原本腫痛難忍的右臉好受許多。她忽然想到什麼, 抬手擋住臉:“你出去!”
謝緋嚇了一跳:“我……我……”
“不是你, 是他!”程遙遙忙安撫她,又凶道:“出去!”
謝三沒吭聲,一陣腳步聲出了宿舍,簾子一晃漏進陽光,又遮住了。
程遙遙這才掀開被子, 慢吞吞撐著炕要起身, 謝緋扶著她坐起來。程遙遙好幾天都沒起床了,身上僵僵的,倒不是很疼,反而有種舒爽輕盈的感覺。
她這才轉眼去看謝緋。十三四歲的少女還沒長開, 已經可以看出十分秀美了。她有跟謝三很像的鼻子和下頜, 隻是眼睛不同,她的眼睛像小鹿,輪廓也更溫婉柔和。
程遙遙眼前一亮。不愧是原書裡描述過的小美人,有一種江南水鄉的韻致。
與此同時,謝緋也正羞答答地看著程遙遙, 好半天冒出一句:“姐姐,你真漂亮……”
“你也很漂亮。”程遙遙眼睛一彎,來自美人的誇獎最讓人有成就感,她也毫不吝嗇地回贈一句。
謝緋激動得眼波顫動,紅著臉道:“不不,我才不漂亮。你好看,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怪不得哥哥這麼喜歡你。”
後半句話是吞進肚子裡的,謝緋端起旁邊的一碗薑湯:“你要再喝一點嗎?剛才你一直在叫渴。”
程遙遙看了一眼那紅褐色濃濃的薑湯,頓時皺眉:“剛才你就給我喝的這個?”
謝緋點頭:“嗯,放在你炕邊的。這薑湯熬得好濃,聞著放了不少紅糖呢。”
程遙遙依稀想起,這幾天燒得迷迷糊糊,的確有人往她嘴裡灌又辣又甜的汁水,原來都是薑湯。可她臉上有傷,不能喝薑湯啊……程遙遙背上泛起一陣白毛汗,忽然覺得冷。
她讓謝緋給自己倒一碗清水來,一口氣喝乾了,伏在炕上直咳嗽。
謝緋問她的臉盆是哪一個,打了一盆水來,擰了濕毛巾遞給她:“姐姐,你擦擦。”
濕潤毛巾帶走肌膚上的黏膩汗水,肌膚漸漸乾爽,程遙遙呼出一口氣,這才活過來似的,她看向謝緋:“謝謝你。”
“是哥哥讓我幫忙照顧你的。”謝緋得了誇獎,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趕緊又補充一句,“我也很想要你好起來。”
程遙遙撇了下嘴,提高嗓音道:“我就記你的好。”·
程遙遙現在很脆弱,正是想要人陪的時候。她跟謝緋說了會兒話,發現這個小姑娘單純得像隻小白兔,總是提出一些天真的問題,卻也不惹人厭煩。
怪不得人人都喜歡白蓮花……這朵作者欽定的白蓮花可真是比程諾諾可愛多了。
程遙遙拿出一瓶楊梅乾和餅乾讓謝緋吃,謝緋不肯吃:“奶奶和哥哥不讓我吃彆人的東西。”
“我也用了你送來的藥膏啊。你不吃的話,我也不用了。”程遙遙道。
“不行的!這個藥是哥哥……是很珍貴的。”謝緋想起哥哥的吩咐,忙改口。
程遙遙便抬起下巴:“那你就吃啊。”
謝緋偷偷看了眼簾子外頭,沒有動靜。想來哥哥是不反對的,這才拿了一塊餅乾,小口小口地咬著。這餅乾香甜酥脆,帶著一股奶味兒,還有彩色的糖粒灑在上頭,彆提多好吃了。
謝緋沒有挨過餓,但是也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比哥哥從壩上村給她帶的糯米糕條還好吃!
吃完一塊餅乾,謝緋就不肯再吃了。這個餅乾肯定很貴。
這時,簾子外傳來謝三的嗓音:“小緋,時間不早,該回去了。”
程遙遙拿出自己的手表來看,都四半點了。
謝緋先是稀罕地看了會兒程遙遙的表,又道:“呀,都這個點了,我得回家幫奶奶喂雞,還要做飯呢!”
程遙遙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謝三得離開了,再過一會兒有人陸續下工,被人瞧見是麻煩事兒。
程遙遙就把那瓶楊梅乾給謝緋:“這個你帶回家吃。……彆推了,我之前就說過要送給你們的。”
程遙遙嗓音提高了點,又有些氣鼓鼓的。那天跟謝三吵架,就忘了給他,一直留到現在。
謝緋不敢推又不敢收,為難地看向簾子外頭。
謝三沒吭聲,頓了頓,又道:“小緋,走了。”
沒說不能要。謝緋就拿著了,跟程遙遙道:“姐姐,我走啦。”
“嗯,你有空的時候來找我玩。”程遙遙坐在炕上,有些舍不得。
她每天都一個人待在宿舍,生病的時候難免格外委屈,想要人陪。可其他人都沒空陪著她。
謝緋用力點點頭:“我儘量來!”
謝緋掀起簾子,又回頭吩咐:“姐姐,那瓶子裡的藥你要帶著,每天都要塗兩次。”
謝三就站在門邊,此時轉眼來看她。兩人遙遙對上視線,謝三唇瓣動了動,程遙遙又氣鼓鼓把臉掉開了。
謝三垂眼,幫妹妹放下簾子,轉身走了。
屋子裡又隻剩下自己一個,程遙遙有些懨懨地躺下來,轉眼看著枕邊的那隻瓶子,抓過來貼在心口,這才有了點安慰。
傍晚眾人回來時,程遙遙居然已經能下炕了。她洗了澡,頭發濕漉漉披在肩上,露出的半張完好側臉依然豔光逼人。
“遙遙,你能下床了?!”韓茵欣喜地迎上去。
“嗯。我覺得好多了。”程遙遙笑吟吟轉過身,眾人驚呼起來。
程遙遙的左臉原本紅腫不堪,此時卻已經收斂許多,看著也不再腫脹。關鍵是,前幾天那病沉沉的氣色一掃而空,桃花眼波光流轉,叫人移不開眼睛。
大家夥高興自然不必說,一旁的劉敏霞卻是低了頭,手指在掌心死死摳著。真可惜。
程諾諾也是傻了眼,她反應卻快,笑吟吟湊上去:“遙遙姐,看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一聽程諾諾的話,其他人立刻想起程諾諾的功勞來,紛紛跟程遙遙道:“這次多虧了諾諾。是她自己掏腰包每天給你煮紅糖水的。”
“對,諾諾每天夜裡都要爬起來喂你喝水。還特地給你煮病號飯。”
連張曉楓也道:“這幾天晚上,程諾諾真的幫我們一塊兒照顧你的。”
程遙遙聽了,玫瑰色的唇邊挑起一絲嘲諷,看向程諾諾:“是麼,可真是多虧了你。”
程遙遙說著感激的話,語氣嘲諷至極,誰都能聽出來。
程諾諾怯生生低了頭,沈晏立刻道:“遙遙,諾諾好心照顧你,你怎麼還是這樣?”
“真是多虧她照顧了!我沒破相也沒因為傷口感染死了,你是不是很失望啊?浪費了你這麼多碗紅糖水了?”程遙遙想起渾渾噩噩時灌進嘴裡的那些紅糖水,火氣騰地冒了出來。
沈晏更怒:“諾諾好心給你喝紅糖水還給錯了?”
程遙遙轉眼看了一圈眾人,其他人也都是一副“遙遙又無理取鬨”了的表情。
程遙遙嗤笑:“我發燒得要死了,還每天給我灌紅糖水和薑茶,一口清水都不讓我喝。薑和糖都是發物,會加速傷口感染。你是生怕我死得不夠快啊?”
“怎麼會!”其他人一臉震驚,互相交頭接耳。
張曉楓這時候道:“可是程諾諾說,你每天出汗太多,怕你著涼才……”
韓茵這時候叫起來:“是了!遙遙每天喝那麼多紅糖水和薑茶,越喝越叫渴,發燒也一直都沒好。”
這個年頭的人隻覺得紅糖金貴,哪裡知道傷口感染的人最忌攝入大量糖份。隻聽程諾諾說得頭頭是道,程遙遙又一會兒冷一會熱,是個風寒的症狀,就給她喝了。
現在聽程遙遙這麼說,再把她生病的時候症狀一琢磨,頓時覺得有道理。
一個男知青怒道:“遙遙的臉要是破相了,程諾諾你有什麼好處!”
男知青們一向很少參與女人們的拌嘴鬥氣,更何況還要看在沈晏的麵子上。不過程遙遙可是他們的女神,誰要破壞程遙遙的臉,那就是他們的階級敵人!
韓茵也是火冒三丈:“程諾諾,遙遙說的是不是真的!”
”不……不是的,不是的!”程諾諾慌忙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下來。
可眾人又不是沈晏,對程諾諾的眼淚一點感覺都沒有。特彆是韓茵和張曉楓,看著程諾諾的眼神充滿了鄙視,其他男生也是滿臉怒氣地瞪著她。
程諾諾抽泣了一聲,轉頭看向沈晏,哭訴道:“我真的沒有。紅糖可是大補的東西,人人生完孩子都會喝紅糖水補身體,紅糖怎麼會對傷口有影響呢?我真的不知道那紅糖對瑤瑤姐的傷口不好,你們相信我。”
程諾諾說的是“你們”,眼睛卻隻看著一個沈晏。事到如今,其他人的目光她已經不在乎了,隻要沈晏還相信自己,她就還是贏家。
沈晏沉默著。韓茵道:“沈晏,整個知青點也就你認為程諾諾像她表麵上看起來那麼乖巧了。”
看著程諾諾滿臉的淚水,沈晏痛苦地閉了閉眼睛,還是對程遙遙道:“遙遙,說話要講證據。你知不知道你的這些指控,對諾諾的名譽會造成很嚴重的影響。”
程遙遙雙手抱在胸前,冷冷盯著他:“這裡不是法庭,你也不是法官,你沒有資格要求我拿出呈堂證供。你應該感謝我拿不出實際證據,否則她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嗎?”
程遙遙分明是強詞奪理,可沈晏卻被她懟得啞口無言,怔在當場。
其他人沉默不語,卻都不約而同地站在了程遙遙身邊。沈晏忽然發覺,自己和程諾諾被眾人孤零零地隔開了。
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其他人離開後,程諾諾忽然大膽地抱住了沈晏,小鳥依人地靠在他懷裡仰頭:“阿晏,謝謝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