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你的話(1 / 2)

那一張床的樣式很老, 床沿泛著一層沉鬱油潤的光,摸上去能感受到年輪的觸感。程遙遙心口一顫, 指尖細細摸過去,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的金絲楠木,隻是年深月久, 外表色澤暗沉,看起來如普通的雜木一般,不知經過多少年的沉澱才能有如今的成色。

程遙遙父親曾經在拍賣會上買回不大的一塊, 就花了五十萬。這麼大一張床, 放在後世不知能賣出多少價格。

程遙遙心臟砰砰直跳,想來是那些抄家的人不知道這床的真正價值,否則早就搬走了。

“姐姐, 你嫌這張床不好看嗎?這本來是哥哥睡的。”謝緋有些擔心地看著程遙遙。

程遙遙回過神來:“沒有, 這床看著挺結實的。你說這床本來是你哥哥的?這房間不會也是……”

“嗯。”謝緋承認了:“這本來是哥哥的房間, 這間房間最寬敞的,光線也最好。你彆擔心,昨天哥哥連夜收拾了一晚上,都弄的乾乾淨淨的。你瞧, 房頂上的蜘蛛網都擦乾淨了呢。”

謝三點燈熬油地收拾房間的模樣浮現在眼前,程遙遙撲哧一笑。

謝緋臉頰紅撲撲地看著她:“姐姐, 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小嘴真甜。”程遙遙輕笑, 伸手捏了捏謝緋的小臉蛋,心裡補充道:你哥的嘴有你一半甜就好了。

謝三的手真的很巧,用白葦草編製的涼席柔軟細密, 摸上去冰冰涼涼。

謝緋解釋道:“哥哥說竹席太硬,怕又割傷你。這白葦草又軟又舒服,夏天睡不出汗的。”

程遙遙有一床粉底白花的小被褥,先鋪在床板上,再墊上一層涼席,粉色小被子和小竹子擺在床上,與質樸而充滿男人氣息的大床十分不相稱,又有種異樣的和諧。

程遙遙的藤編小箱子就放在一旁的地上。謝緋緊張地補充道:“我們家的家具太少了。哥哥說等他忙完,就找木頭幫你打兩口箱子和衣櫃。”

謝緋一邊說手指一邊緊緊地絞在一起,程遙遙注意到她在感到自卑的時候會出現這樣習慣性的小動作,心裡不由得一軟:“沒關係,這間房間已經很好了,我很喜歡。”

程遙遙左右一看,桌子上還擺著一個小小的陶罐,裡頭用清水養了一把粉色的海棠花。

程遙遙眼前一亮,故意誇獎道:“這花好漂亮,是你哥哥弄的?”

謝緋的小臉頓時亮了起來,激動得紅撲撲的:“是我。我們家門口有好大一片海棠花,都是我在澆水。”

“你真有心,這花插的很彆致,配色也漂亮。”程遙遙誇獎謝緋,“聽說你還會裁衣裳,針線活很好是不是?”

謝緋這下驚訝得抬起頭來:“你怎麼知道?”

“……”程遙遙心下暗道不好,說漏嘴了。這是原書裡麵寫到的,目前還沒發生呢。

好在謝緋給她找好了借口:“是哥哥告訴你的嗎?哥哥今天穿的褂子也是我做的呢。不過奶奶還說我做的不好,針腳還是不夠細。”

程遙遙暗暗嘖舌。這小白蓮花太單純太可愛了。

謝緋又幫著程遙遙把帶來的行李一一拿出來擺在房間裡。

熱水壺,茶杯,飯盒餐具。牙杯,牙刷,肥皂……光是搪瓷臉盆就有兩個,一個洗臉,一個洗腳。毛巾也有幾條,分彆是洗臉,擦手,洗澡和擦腳的,掛了一架子。香皂和肥皂也得分開。

還好謝三特地為她打了一個架子,否則這些雜物真沒地方擺。

謝緋看得咋舌,這樣好的搪瓷臉盆在供銷社一個要賣2塊5,沒有票根本買不著,他們家自己用的都是哥哥箍的木盆呢。

等到程遙遙打開藤編小箱子,把衣服和鞋子一拿出來整理時,謝緋才真正驚掉了下巴。

程遙遙光是小皮鞋就有三雙,更彆提那些琳琅滿目的衣裳了。謝緋從前一直很羨慕村支書家和林大富家的小女兒,她們穿的都是城裡時興的的確良衣服,林大富的小女兒甚至有一條連衣裙!

可那些衣服跟程遙遙的比起來,就成了一堆破布了。

那些上好的料子流光溢彩,摸上去又輕又柔,放在陽光底下顏色鮮亮得像從天空上裁下來的。衣領袖子和下擺總有層出不窮的花樣巧思,繁複的蕾絲,珍珠或水晶的扣子,抑或是一圈十分洋氣的機器滾邊。

從未出過門的鄉下小女孩謝緋眼前仿佛打開了一扇大門,衝她招著手。

程遙遙知道原書裡的謝緋對做衣服和設計十分有天賦和熱情,也不打攪她,由著她癡癡地盯著那些衣服看。

等程遙遙把東西都收拾好了,轉頭瞧見謝緋把這些漂亮的衣服攤了滿床,都不敢上手去摸,隻是托著下巴著迷的看。

程遙遙好笑道:“要不要試試?”

“什麼?”謝緋如夢初醒,茫然的看著程遙遙。

程遙遙道:“喜歡的話可以穿上試試看。”

“我?我嗎?!”謝緋激動得臉頰通紅,說話都結巴了,“不不,這些衣服這麼漂亮,一定很貴,我會弄壞的!”

程遙遙撿起一件天藍色連衣裙在謝緋身上比劃了下,大方道:“怕什麼。你喜歡的話,我可以送給你。”

謝緋呼吸都屏住了,小鹿般的眼眸閃閃發亮。這一刻,程遙遙在她眼裡簡直發著光,這麼漂亮的裙子,程遙遙居然要送給自己!

謝緋激動了半天,卻仍然堅定地拒絕了。隻是小心地道:“姐姐,這條裙子可以借給我一下嗎?我想描個樣子,自己做。”

小姑娘捧著裙子愛不釋手,卻仍然拒絕了程遙遙的贈予,而是提出要描個樣子,自己做。程遙遙這一瞬間忽然很佩服謝奶奶。她究竟是怎麼把謝三和謝緋教得這麼好的?

謝奶奶此時坐在西屋裡,這裡同樣簡陋,隻有一鋪床,一個老式櫃子和靠牆擺放的箱子,箱子充作桌麵,擺著一籃子針線活兒。

謝奶奶盤腿坐在床邊,對謝三道:“跪下!”

謝三屈膝,直直跪在青磚地上,膝蓋與青磚碰撞發出悶響,聽得謝奶奶眉頭一跳。

謝奶奶又心疼又氣惱,狠狠一拍床沿:“你不必做出這個倔樣子!趁著時間還早去找領導說說,把這位程知青送走!”

“不可能。”謝三毫不猶豫,狹長眼眸抬起與謝奶奶對視。

謝奶奶從他眼裡看見了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拗,這個孫子已經二十歲了,從當初抱在懷裡軟綿綿的嬰兒長成了如今頂天立地的模樣,眼看著又要走到他父親的老路上去。

謝奶奶悲從中來,突然感到一陣對命運的無可奈何。她長歎一聲,用自己曾經最不屑的倚老賣老的語氣對謝三道:“你是要氣死你奶奶嗎?”

“奶奶。”謝三語氣略帶急促,“你昨夜明明答應...”

“不錯,我昨天是答應你了!”謝奶奶怒道,“可你沒說她長成這副模樣!”

謝奶奶足不出戶,卻也聞得程遙遙觀音的大名。這樣窮鄉僻壤能出什麼樣的美人?要說美,謝奶奶當年自己就是鎮上遠近聞名的美人,謝三的母親更是豔冠臨安城,裹了小腳一字不識的閨女,教謝三父親一個留過洋的新派人物一見傾心,不顧她家還有個吸大煙的敗家哥哥,拋擲了大半家產,十裡紅妝地將人抬回家來。

可今日程遙遙一進門,謝奶奶才知道什麼叫絕色。

這樣的美人兒,隻合呆在溫柔富貴鄉嬌養著,放在如今的謝家卻是惹禍的根苗。

謝三抬頭,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她不能去彆家。”

謝奶奶怒道:“你……她長成這副模樣,豈是咱們家養得住的?”

謝三挺直了脊背:“我會掙錢,我會養著她!”

“你!”謝奶奶驚怒地站起身來,抄起一旁的雞毛撣子就衝著謝三的臉抽下去,啪地一聲毫不留情。

謝三被抽的偏過頭去,唇角抿成一線,倔強地又回過頭來。

謝奶奶顫抖著:“昭哥兒,你莫打那種主意……咱們一家日子雖然貧苦些,可好歹是平平安安!奶奶年紀大了,隻要看著你和小緋平平安安長大成人,奶奶什麼都不圖!”

謝三眼裡交織著痛苦和內疚的神色:“奶奶,我從小到大沒求過你什麼。我隻要她一個。”

“禍水,她就是個禍水!”謝奶奶喃喃著,對謝三厲聲道,“你就在這跪著!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謝三挺直了脊背,膝蓋跪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不知過去多久,房門傳來吱呀一聲,謝緋小聲道:“哥哥,奶奶在做飯,你先起來吧。”

“你彆管。”謝三頭也沒回,頓了頓又加一句,“彆讓她知道。”

“還瞞著我呀?”嬌滴滴嗓音透著怒氣,謝三猛回過頭,卻見程遙遙已經走進屋子。

謝緋早跑不見了。

謝三透出一點無措,和被她瞧見自己此時模樣的狼狽:“你出去!”

“你起來!”程遙遙氣呼呼地拉他,“地上這麼涼這麼硬,你膝蓋不疼啊?”

謝三這麼沉的一個大個子,程遙遙拉不動他,氣得用腳尖輕輕踢他一下:“你不聽我的話!”

程遙遙轉身就要出去,想找謝奶奶理論,手卻被拉住了。

謝三拉住她的手,低聲道:“我聽話。”

謝三抬手輕輕摟住他,將臉輕輕埋在她柔軟纖細的腰上:“瑤瑤,你安心住下,我會護著你的。”

“……”程遙遙心裡的那點兒氣,就像大太陽底下的一滴水珠,瞬間蒸發不見了。她輕輕把手放在謝三的腦袋上,謝三的頭發濃密烏黑,後脖頸上的發茬摸上去有些紮手,她像在摸一隻馴服的大狗,悄聲道:“反正你奶奶在做飯,你偷偷起來她也看不見的。”

“奶奶生我的氣,這樣我心裡好受些。”許是在奶奶房間裡,謝三雙手規規矩矩鬆開了程遙遙,“你出去吧。”

程遙遙真是沒脾氣了,也半跪下來:“你不起來我也不起來了。”

謝三一把將她拖進懷裡,讓程遙遙雙膝跪在自己的大腿上:“聽話,我打小跪習慣了。”

程遙遙瞬間睜大了眼睛:“你奶奶總體罰你呀?”

謝三搖頭:“沒有。很小的時候我總淘氣,父親會罰我跪祠堂。”

提起童年的事,謝三唇邊泛起一絲柔軟意味。

程遙遙換了個舒服姿勢坐在謝三懷裡,聽得有些神往,看著謝三冷肅的臉笑起來:“看你現在悶葫蘆的樣子,原來小時候這麼淘氣?”

謝三說道:“那時候總是奶奶替我求情,提前把我接出來。奶奶很疼我,是我惹她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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