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理你。”謝昭低頭看她,“怎麼還沒睡?”
“有點激動,睡不著。”程遙遙嗓音帶著倦,奶聲奶氣。
謝昭歎口氣,拿起外套把她裹上,抱了起來。程遙遙得逞地摟著他脖頸,讓謝昭抱著自己在房間裡慢慢地轉著圈。
謝昭的懷抱溫暖,程遙遙舒服得昏昏欲睡,含糊道:“謝昭你明天還要上工嗎?”
謝昭道:“嗯。”
“我明天拍照呢。”程遙遙蹭一蹭他頸側,裝作不在意地道,“你沒看過我拍照的樣子吧?”
謝昭還是淡淡的一聲:“嗯。”
“……”程遙遙氣得困意全消,猛然抬起頭來,借著月色卻瞧見了謝昭微微上翹的唇角,那看穿一切的笑可惡至極。
程遙遙氣道:“討厭!”
謝昭用唇堵住她即將吐出罵人話的小嘴,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妹妹拍照的時候很美,我看見了。”
程遙遙就像被針紮了的河豚,氣頓時消了:“那你明天……明天看我拍照嗎?”
謝昭道:“明天我要辦事,沒辦法待在家裡。”
程遙遙哼唧了一聲,不說話了。謝昭咬著她耳朵道:“你留著衣服,等我晚上回來看,嗯?”
“你……你休想!”程遙遙腳趾蜷縮起來,緊緊摟著謝昭的脖子:“再走一走。”
如霜月色裡,程遙遙趴在謝昭懷中,在一圈圈溫柔的顛簸裡慢慢睡著了。
她的夢裡有一間深深的宅子,重門深鎖,穿白衣黑褲的長辮子女傭影子般無聲地來去。老舊褪色的背景中,隻有一名女子身上的旗袍緞子明亮鮮活,日日倚在窗邊等著不歸人。
這一日,門外有馬蹄聲,肩披大氅的軍官翻身下馬,軍靴踩上了長著青苔的台階。
……
次日天不亮,榮導一行人就浩浩蕩蕩來了謝家。
這回他們帶來了許多東西,機器三腳架打光板一一架設起來。道具組搬出許多古董擺件在廳堂裡陳設起來,嚇得謝奶奶連聲道:“彆彆,這些可是剝削階級的東西!”
榮導笑道:“老太太,您彆擔心,這是拍電影呢。這些東西我是跟政府打過報告,暫時借用的,不會給您惹麻煩。”
謝奶奶對這些惹禍的東西心有餘悸:“不成!導演,咱們家可是已經改造好了,這些東西不能再出現了!”
榮導無奈地看向程遙遙:“小程,你看這……”
程遙遙笑著拍拍謝奶奶的手,解釋道:“奶奶,這電影廠是國家的,您不用擔心。出了什麼事兒,有導演扛著呢。對吧?”
“對!”榮導笑道:“老太太,我給您打包票,我保準您沒事兒!”
謝奶奶這才將信將疑,看著房子在工作人員的布置下,漸漸還原成當年的模樣,忽然擦了擦眼角。
榮導招呼程遙遙:“小程,過來看看這些衣裳!”
化妝師搬來一箱子,打開,樟腦丸的味道撲麵而來。一箱子流光溢彩的綢緞衣裳,沒有因時光而褪色半分。不僅是程遙遙,謝緋和謝奶奶也是驚歎不已。
榮導笑道:“你要自己挑衣裳,你看看喜歡哪件?”
程遙遙提起那些衣裳來看,全是從那些黑五裂家裡收繳的,每一件都精致非常。程遙遙挑中了一件湖藍色短袖長旗袍,腰收得極窄,穿上身竟是嚴絲合縫,倒像量身定做的。
資曆老道的化妝師望著程遙遙的臉,第一次覺得無從下手——“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程遙遙閉著眼等了半天,疑惑道:“怎麼還不化妝?”
“你這皮膚也太好了。”化妝師近距離看著程遙遙的臉,吹彈可破,一絲瑕疵也無,撲上粉反而損了肌膚的光澤。最後隻修改了眉形,一雙眉眼立刻籠上如煙薄愁,絲綢般的發在化妝師的巧手裡梳攏,編成精致的少婦發髻,唇上抹了鮮紅的唇膏。
廳堂裡增添了幾樣擺設,汝窯花瓶裡插著重瓣繡球綠菊,花幾上多了一個黃銅香爐,嫋嫋升起煙霧。椅子上鋪了織錦繡花墊子,程遙遙斜倚在上頭。湖藍色緞子旗袍滾著月白邊,長長地垂落到小腿,對襟小高領掩著一截雪白天鵝頸,卻掩不住水蜜桃般香氣四溢的風情。
機器四麵對著程遙遙,氣氛比昨日嚴肅許多。榮導在一旁為程遙遙講戲,幾次不如意的地方都被他嚴厲地指出來,讓程遙遙重拍。當同一個鏡頭重複拍了七八遍後,原本興致勃勃的程遙遙漸漸皺了眉,小臉越來越冷。
謝奶奶和謝緋一直在邊上看熱鬨,此時都覺出了不對。連攝影師小樸也對導演小心道:“她累了,讓她休息會兒吧…… ”
導演抬手,不容置疑道:“重拍!”
當導演再一次要求程遙遙重拍修剪花枝時,程遙遙一言不發,忽然抓著剪子把花朵剪得七零八落,再一甩手,小剪子咚一聲落在魚缸裡,她驀然抬眼看向鏡頭,呼吸微急,冷豔無雙的臉上透出一絲得逞和破罐子破摔的快意。
全場都被震住了。榮導是誰?國家級彆的大導演,在片場有誰不是對導演畢恭畢敬?在片場被他罵得當眾痛哭的當紅演員比比皆是,哭完還不是要擦擦臉繼續拍?程遙遙居然敢當眾挑釁導演!
回城的路上,秘書對榮導道:“我早說了,這程遙遙美則美矣,不服管,你看她今天那桀驁的樣兒。”
小樸替程遙遙說話:“沈寄秋不就是這個性子嗎?性烈如火,被教條、禮法壓抑著,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她今天剪花的戲,都可以放進劇本裡了!”
秘書道:“她那是歪打正著。剛才那一剪子嚇死我了,還以為她要往導演臉上砸呢。她演技也不行!”
榮導哈哈大笑:“她就是活脫脫的一個沈寄秋!演技算什麼,有多少演員一輩子都遇不到一個真正適合自己的角色。程遙遙有福啊,沈寄秋有福!”
榮導是出了名的戲癡,為了一部戲能蹲在沙漠裡磨五年,全劇組的人回來後都跟逃難的災民似的。秘書深知他的性子,也不再勸了,轉而道:“那您可得抓緊時間,說服程遙遙跟咱們劇組走。”
榮導眯了眯眼,笑得像隻老狐狸:“我知道她為什麼不走。要說服她,不如說服彆人。”
夜深了,程遙遙的房間還亮著燈。謝昭輕輕推開門,一襲湖藍色緞子旗袍躍入眼簾。程遙遙撐著下巴在桌前,腦袋一點一點,困倦得不行。
燈光下,程遙遙的發絲挽在腦後,側臉如畫,小小櫻桃唇塗著鮮紅唇膏,緞子旗袍貼合她優美曲線,令她平添幾分成熟風韻。謝昭恍惚覺得這一幕發生過很多次——也許在前世,程遙遙是他新婚的妻子,夜夜守著一盞燈等他回家。
謝昭心中悸動,一步步慢慢走近她。腳步聲驚醒了程遙遙,她眯眼看過來,忽然捂住衣襟,露出驚恐的神色:“你彆過來!雖然我被迫嫁給了你,可我的心裡隻有他!”
謝昭走過去摟她的腰:“怎麼穿得這麼少,不怕著涼?”
“你彆碰我。”程遙遙柔軟腰肢一扭,靈活地旋身躲開,抓起桌上的筆對準脖子,作出視死如歸的表情:“你敢過來,我就死在你麵前!”
湖藍色緞子在燈光下貼合著腰身曲線,映著程遙遙一張嬌豔欲滴的臉,直要勾了人的魂去。謝昭呼吸微沉,猛地摟住她腰肢扣入懷中:“妹妹。”
“救命啊!”程遙遙雙手在他胸口亂捶,三貞九烈地叫:“雖然你得到了我的人,卻得不到我的心!”
她身子忽然一輕,被重重拋在了柔軟的被子堆上,程遙遙翻身還要叫,謝昭指腹按在她的唇上,粗礪滾燙,陰鷙眉眼壓迫感十足。
程遙遙心臟砰砰跳,眼眸含水地看著他。
謝昭手指一抹,皺眉看著指尖上的胭脂:“太紅了。”
程遙遙覺得她的下半生將會過得古井無波,因為她找了一塊木頭。她一抬腳就踹上謝昭肩膀,謝昭眉頭都沒皺一下,抓住她的腳踝:“腳這麼冷,怎麼不上床暖著?”
“哼!”程遙遙用力往回抽腳,卻被謝昭緊緊抓著,氣得她撇開頭去。
謝昭又扳過她小臉來,程遙遙唇上胭脂被抹去一些,紅紅地沾在唇角,又顯出幾分稚氣和可憐巴巴來。謝昭抵著她鼻尖道:“聽說有人鬨脾氣,不肯拍了?”
程遙遙小臉越發繃緊,她本來攢了一肚子的狀要跟謝昭告,現在謝昭一句話倒把責任怪到她頭上似的:“滾開!我不要跟你說!”
謝昭山一樣沉重的身軀一動不動,道:“要拍的人是你,不拍的又是你。小孩子脾氣,沒長進。”
“你……你!”程遙遙氣得要掐死他,一條腿卻架在謝昭肩上,這個尷尬姿勢讓她使不上勁兒,一動緞子裙擺就往下落,叫她窘得不敢妄動。
程遙遙隻好怒道:“那導演煩死人了,一個鏡頭要我拍幾百遍,他故意刁難我!”
謝昭道:“是麼?導演浪費膠片要你重拍,就是為了刁難你?”
程遙遙憋著氣,像隻河豚似的鼓起來:“……反正我也不是專業的,我不拍了!”
“真的不拍了?”謝昭隨意地問,眼神卻是複雜地緊盯著程遙遙的眼睛。
程遙遙眼波顫了顫,瞥向一邊,硬氣的話吐出時卻有些底氣不足:“不想拍……不稀罕。”
謝昭眼眸一黯,歎息般蹭了蹭程遙遙小巧的鼻尖:“到底是不稀罕,還是不想拍?”
程遙遙道:“你也想讓我拍下去啊?”
她語氣裡明顯帶著期待,謝昭舌尖苦澀,反問:“你拍得開心不開心?”
“我氣死了。”程遙遙想也不想地道,頓了頓又遲疑道:“但是挺有意思的……導演罵我也是因為我表現不好。”
謝昭輕輕順她的發絲:“那就儘力而為。”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拍照呢。”程遙遙好奇地看著謝昭:”是不是奶奶跟你說了什麼呀?”
謝昭道:“我隻要妹妹開心。”
程遙遙在他的目光裡,耳根漸漸紅了,忽然發作道:“你這麼晚才回來!我都快困死了,你起來,我換衣服!”
“你穿著不是為了讓我看?”謝昭的笑裡透出一絲痞,他知道她的心思。
程遙遙惱羞成怒,用力推搡他:“你做夢呢!快滾開!”
謝昭但笑不語。任由程遙遙推開他爬起來,忽然從背後抓住她,凶神惡煞扔在被子上:“你已經是我的人了,還要為野男人三貞九烈?我今天就要了你!”最新章節請搜索舊時光文學,或者登錄,最新最快,關注。o-l-d-t-i-m-e-s-c-c。c-c,無廣告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