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1 / 2)

高考, 考場上。

唐瑾瑜在坐下的那一刻起精力就高度集中,眼裡隻有手中的試卷, 沉下心來認認真真去答每一道題目。

兩天的考試, 他完成的很順利。

班主任老師不放心他們這些尖子生,叫了班上幾個成績好的同學來給他們對了一下題, 估分之後才鬆了口氣,這次的題目相對要難一些,但是唐瑾瑜他們幾個答的都不錯,尤其是最後的兩道大題, 唐瑾瑜是唯一全都做對的一個。

班主任老師對他道:“放寬心,成績應該不錯,辛苦了三年, 這段時間可以徹底放鬆一下, 好好休息。”

唐瑾瑜點點頭,但是收拾了東西回去之後,卻沒有休息。

唐爺爺的身體一日日衰弱下去, 唐瑾瑜結束了高考, 好像支撐著老人的那根弦也繃到了極致, 無聲地發出悲鳴之後斷裂開, 不過兩三天的時間, 病情就加重了許多,還昏迷了一次。

唐瑾瑜心裡發慌,他留在醫院陪著爺爺,等在治療室門口, 主治醫生戴著口罩出來跟他也不怎麼說話,醫生已經治療了老人好幾年,眼下實在沒有辦法,看到他隻輕輕拍拍男孩的胳膊權當安撫,“醒了,以後要多注意,也沒有彆的辦法了。”

唐瑾瑜不肯放他走,揪著醫生的衣袖求他,“總還有能用得到的藥吧?我求求您了,給我爺爺吃點藥,或者做點其他的治療……總不能就這樣放棄啊,求您了!”

醫生道:“要是早幾年發現的話,還有幾分治療的把握,現在……你爺爺他能撐這麼久,已經很厲害了,多陪陪他吧,時間可能不多了。”

唐瑾瑜站在那愣愣的,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閉了閉眼睛,喉頭滾動幾下把嗚咽壓了下去。

他去洗手間用冷水衝了一會臉,對著鏡子練習了好久笑起來的樣子,覺得好些了,才回去看老人。

唐爺爺已經被送回病房,他看起來很累,身後墊了兩個枕頭半躺在那裡閉著眼休息,近日來他躺不下去,一躺下就覺得胸悶喘不過氣,但又不肯總是吸氧,覺得太貴,臨到最後也不舍得給自己多花錢。

唐瑾瑜過去坐在床邊的凳子上,輕輕握了老人的手,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老人瘦了好多,眼眶都凹陷下去,有些脫形。他剛碰到手,老人就醒過來,看向他的眼神依舊平和而慈愛,唐瑾瑜小心托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老人就摸了摸他的臉,笑著道:“放假了,就彆老在這裡待著啦,我也跑不了,你和同學一起出去打球,爺爺兜裡還有五塊錢,你拿去買冰棍兒吃,天氣太熱,彆中暑。”

唐瑾瑜搖搖頭,不肯去。

他留在醫院陪著爺爺,買了免疫球蛋白給老人注射,一支價格在1500塊,因為是營養物質提高免疫力的,唐爺爺看起來略微有了一點精神。但這種針藥不在醫保報銷範圍內,他們手頭的錢要見底了,唐爺爺不肯再打第二針,唐瑾瑜就白天出去打工,晚上回來陪他,到處賺錢攢藥費,想辦法讓老人增加免疫力,讓他狀態能再好一點。

他其實也清楚,這藥並不能治好病,但他就是想讓老人身體能舒服一點,哪怕睡一個好覺也行。

唐瑾瑜想了很多辦法,他手裡隻有之前做家教的時候賺的錢,這些遠遠不夠,他試著通過學校聯係了之前給他頒發獎學金的宋益,想要尋求幫助,但是一層層傳遞消息過去也要一段時間。他高考成績還沒下來,找他接家教活兒的人少,他也沒放棄,能去的地方都去麵試了一下,甚至還去琴行麵試過。萬幸他在書裡紮紮實實度過了十幾年,手上彈琴的功夫並沒有生疏,演奏磨合幾次之後,就非常流暢了。

琴行的負責人很欣賞他,給開了一個頗高的薪酬價格,隻是還要等老板來了再麵試考核一下,說下周給他消息。

“這段時間你先不要去其他琴行,可以提前支給你一千塊錢,我們郭老板對人才很珍惜,雖然咱們這邊琴行是新開的,但是規模也是市裡最大的一家,我敢保證沒有人會比我們給的條件更好。”

唐瑾瑜收下了錢,簡單簽了一份2個月的合同,答應了對方。

他把兜裡之前剩下的補課費和這些湊了湊,全部都交到醫院,給老人用。

還有兩周才出成績,這段時間唐瑾瑜又找了一份建築工地上的零活,雖然辛苦但是工資日結,有的時候隻乾一下午就能提前回來,他還能去醫院照顧爺爺。

老人見孫兒這兩天人瘦了也曬黑了,心疼的不得了,雖然唐瑾瑜說是和同學出去打球曬的,但唐爺爺一把年紀了,哪裡看不出來,這分明就是累的。

有的時候老人心疼狠了,就自己下來,堅持讓他睡那張單人病床。

唐瑾瑜不肯:“爺爺,我身體好著了,您才需要休息。”

唐爺爺板著臉道:“我成天躺著,渾身都不舒坦,你快上去睡一會,讓我下來歇歇。”

兩個人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還是唐爺爺讓了一步,道:“那我坐著,你也上來,睡我腳邊那裡,咱倆都能躺著。”

唐瑾瑜猶豫一下,看老人又要掀開被子下來,立刻聽話的躺下了。

他昨天晚上在工地乾到淩晨三點多,扛了不少鋪路的石板,一塊就有二三十斤的分量,三塊起扛在肩上,實在有些辛苦。老人給了他一個枕頭,唐瑾瑜沾到枕頭沒一會就睡著了。

唐爺爺給他脫了襪子,揉了一會腳,聽著小孩睡沉了,又輕手輕腳地下了病床,拿水杯去給他打了一杯溫開水。

老人走得慢,扶著牆一點點走回病房,剛到門口就聽到裡麵有護士在責怪的聲音。

“你是幾號床的家屬?哪裡有你這樣陪護的,病人自己走了都不知道,你還在這裡呼呼大睡……”

老人聽見快走幾步,進去就看到唐瑾瑜慌慌張張地在那裡穿鞋,一臉焦急,看到他的時候鞋都沒來得及穿好踩著過來一邊接了水杯,一邊道:“爺爺,您要喝水喊我,我去打水。”

小護士是新來的,看到還在生氣:“你現在這麼照顧,剛才管著乾什麼去了?”

老人護在孫兒麵前,第一次有點急了:“姑娘,你彆說他,我孫子已經很累了,你讓他歇歇啊,剛才好不容易才睡了幾分鐘。”

小護士一臉不解,等查完床送下藥之後,回到護士站跟護士長說了這事之後,還在奇怪,“您說5號床的老爺爺多奇怪啊,自己病了還讓孫子睡病床,也太溺愛孩子了吧……”

護士長對這爺孫倆的事兒知道的多,壓低聲音跟她講了幾句,沒誇大,也沒多說,隻幾句話就讓新來的小護士臉色漲紅,再聽下去,眼圈都跟著紅了。

晚上的時候,唐瑾瑜給老人去打飯,回來之後就看到病床邊上小櫃子那放了兩個橘子。

他奇怪道:“爺爺,哪來的橘子?”

唐爺爺笑道:“那個小護士給送來的,說白天凶你來著,給你倆橘子補償一下。”

唐瑾瑜想了一會才想起來,他早都忘了這茬。

唐爺爺身體不好,吃東西也少,吃了小半個,剩下的都給了唐瑾瑜。

唐瑾瑜慢慢都吃了,他小的時候最喜歡吃橘子,不過跟著爺爺吃的很少,去了那邊爸媽疼他買的多起來,隔壁的夏伯伯也經常準備著小橘子,他隻要扶著牆走過去,敲敲門,對方就會把他抱進房間裡去,獎勵他一個小橘子。

冬天的時候,夏伯伯怕他吃涼的肚子疼,還會把小橘子放在暖氣片上烤熱一點再給他,其實橘子溫熱的時候並不太好吃,有點酸,有的時候還會有一點點苦,但是他從來都沒說過,每次都吃得很高興,全家大人瞧見他吃得開心,也跟著高興。

唐瑾瑜吃完了最後一瓣橘子,沉默了片刻,起身去把橘皮收拾乾淨。

老人白天晚上都咳得厲害,唐瑾瑜不再去打零工,留在醫院照顧他。

唐爺爺被他扶著喂了一點水,坐在那歎道:“人老了,真是沒用了。”

唐瑾瑜道:“您彆這麼說,我問過醫生了,慢慢治療能好,現在出新藥了,打幾針就能好,您之前的時候不是也打了一針,還能下來走兩圈嗎?肯定能治好。”他最後一句也不知道是說給老人聽,還是說給自己的,咬字很重。

唐爺爺笑了一聲,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之後,唐爺爺又道:“醫院什麼都好,就是沒有電視,小瑜啊,要不你晚上回去替我看看,明天再來告訴我吧?我來住院之前正看著一個呢,這心裡一直記掛著,老放不下。”

唐瑾瑜知道,老人是擔心他在這裡休息不好,心疼他,讓他回家去休息。

他順勢答應下來,但沒回去休息,而是去買了一部二手的智能手機。賣他手機的是班上的一個男生,就是之前買烤餅給唐瑾瑜的那個,男孩關係和唐瑾瑜一直挺好,他高考之後家裡獎勵了一台新款手機,他去店裡買手機殼,正好碰到了唐瑾瑜,當即就拽著他出來,掏出舊手機把卡拆下來之後遞給他道:“班長,這給你,我正好要換新的,你不嫌棄的話把這個拿去用吧!”

唐瑾瑜不肯白拿,那男生就意思意思,收了二百塊錢。

唐瑾瑜沒再跟他客氣,拍了他胳膊一下,道:“謝了。”他記得這人的好,以後一定找機會回報。

他把手機帶回醫院,連網找了那個調解節目給爺爺看。老人沒用過智能手機,看到之後很新奇,跟唐瑾瑜說了一個大概之後就瞧見孫兒把他之前看了一半的節目找出來,沒一會就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唐瑾瑜陪著他一起,老人看得斷斷續續,他身體容易疲勞,一期節目要分好幾天才能看完。

節目這次做的是一個家庭調解,講的是一個女人差點被夫家打死,丈夫全家重男輕女,不止打她,連她的女兒也打,七八歲的小姑娘被奶奶隨手扔過來的一隻碗打破了額頭,出了血。這一下也讓女人瞬間清醒,她決定為了孩子不再容忍下去,堅持要離婚。

電視台來做調解的人原本以為隻是夫妻矛盾,去了之後看到母女倆的慘狀,也調解不下去了,帶著她們去找了律師做谘詢。夫家不依不饒,對那對母女一副輕蔑態度,更是數次辱罵,絲毫不顧及親情。

唐爺爺一邊聽著,一邊歎息道:“這人早晚要遭報應,他都不知道多少人家裡沒有孩子,怎麼舍得對一個小孩下手……你聽聽,還打女人,簡直就是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