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趕緊跟上。
前方兩人步子大,軍靴踏在木樓梯上,微微震動,也讓她的心臟隨之震動。
比起時不時有人出沒的一樓,這棟小樓的二層異常安靜,連個衛兵沒有。謝煊走到一扇門前停下,推門而入。
而采薇卻在跟進去前稍稍遲疑了一下,因為她看到了門上鎮守使三個字,腦子一時懵懵然,片刻之後,才又恍恍惚惚繼續往裡走。
謝煊已經在屋內那張紅木辦公桌後坐定,隨手從抽屜裡抽出一根香煙,嘶的一聲,是火柴劃過的聲音,一簇微小的光在他臉前亮起,點燃了他唇上的煙。
與他幾步之遙的采薇,在看到他指間火柴熄滅的刹那,本來還有些混亂的思維,像是被點化一般,忽然變得清晰。
謝家入滬,二子謝珺為上海鎮守使,三子謝煊鎮守華亭。
這個男人,竟然就是差一點要娶文茵的謝家三少謝煊。
謝煊,謝家排行第三,所以字季明。
這世界可真是小得有些荒謬。
謝煊吸了口煙,目光從采薇臉上淡淡掃過,問站在桌前的副官陳青山:“審得如何了?”
陳青山回道:“這公子哥兒一直嚷嚷自己是江家四少爺,要去投訴咱們,根本沒法兒審。”頓了頓,又才支支吾吾繼續,“他……他還說鎮守使是他未來姐夫,要是不馬上放他,讓我們吃不了兜著走。”
這個江四少哦!采薇頭冒冷汗,心虛地乜了眼謝煊,恰好對上他掃過來的目光,不過視線隻隔空交彙一刹那,他就已經收回。
她沒看清,那雙漆黑的眸子裡,是不是帶著譏誚。
謝煊又問:“用刑了嗎?”
采薇聞言,心裡一緊,腦子裡忍不住浮現青竹被鞭笞火烙的場景,頓時身子一晃腿一軟,差點沒站穩。
好在陳青山說得是:“那倒沒有,他說自己是江家四少爺,這上海灘誰不知道江家?我們哪敢隨便用刑,就是抓他時,他不配合,稍稍動了點粗。”
采薇一顆提起的心,這才落下。
“行,我知道了。”謝煊對他揮揮手,“你先出吧。”
等陳青山離開,采薇趕緊上前兩步,站在他桌前:“謝公子,我哥哥他就是少爺脾氣,肯定不是什麼亂黨。撞壞你們的車,該補償多少我們一份都不會少,還請您高抬貴手,放了他吧。”
謝煊沒看她,隻將煙夾在左手指間,右手從筆筒中拿出一根自來水筆,攤開一張紙,審問般的冷硬語氣問道:“名字?”
“江采薇。”
謝煊抬頭看她一眼:“我問你哥哥。”
“……”采薇,“江/青竹。”
謝煊沒再說話,嘩嘩在紙上寫了幾筆,撕下來,又喚道:“青山!”
陳青山立刻進來:“三少,還有吩咐?”
謝煊道:“江少爺撞了咱們車,維修費要多少?”
陳青山:“……差不多五十大洋。”
謝煊點點頭,將紙條遞給采薇:“把賠償金交了,就可以把你哥哥領走了。”
采薇接了他親筆簽的釋放條子,無奈地笑了笑:“謝公子,您這不是為難我們嗎?誰出門會隨身攜帶五十大洋?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寫個欠條,等回去後,立馬差人把五十大洋送來使署。”
謝煊挑眉點頭,撕下一張紙遞給她:“行。”
采薇接過紙張和自來水筆,低頭開始寫欠條。她繁體字很陌生,寥寥幾個數字都寫得頗為艱難。好不容易寫完,簽下自己名字後,將欠條給他。
謝煊卻沒馬上接過來,而是從抽屜拿出一盒印泥遞給她。
采薇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他是要自己摁手印,不覺失笑:“你們拿槍的,還怕我們老百姓賴掉你們這五十塊大洋的賬麼?”
謝煊漫不經心說:“五十塊對你們江家來說是小錢,對我們使署卻是筆大數字。我們拿槍的也是要講規矩,有五小姐的手印,我們好規規矩矩收錢,總比拿著槍去收錢好。”
采薇扯了下嘴,拇指蘸上一點紅色印泥,在欠條下方摁上了自己的指印。
謝煊終於接過欠條,又對陳青山說:“你讓人帶江小姐去把他哥哥領出來。”
采薇跟著陳青山走到門口,又聽謝煊的聲音,在後麵不緊不慢響起:“雖然我們謝家是有意和你們江家聯姻,無奈江二小姐看不上我這樣拿槍的粗人,你們姐夫我大概是沒機會做了,麻煩你轉告你四哥,以後這樣的話還是不要再說。我倒是不在意,就怕壞了你們江家小姐們的名聲,畢竟你們江家不止一個女兒。”
采薇聞言,轉頭彎唇一笑:“謝公子人中龍鳳,是我二姐沒有福氣。您放心,我會轉告我四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