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省與A省的隊伍都上車後, 前來接引的老師與兩個省的隊伍寒暄，“一路還順利吧？火車票好不好買？”
“今年是第一年鐵路實行購票實名製，隻能讓你們自己買火車票了。往年都是冬令營為營員們集體購票, 不用你們自己操心。”
雲歌與A省的帶隊老師同時開口，“沒事, 自己買票挺方便的。”
雲歌話音落下，接引老師和A省的帶隊老師齊齊愣住了, 不明白Z省這邊開口寒暄的為什麼不是帶隊老師，而是一名學生。
正讓他們奇怪的是，Z省的兩名老師和另外三名學生臉上的表情都很自然，似乎剛才就應該雲歌來應答。
……怎麼回事？難道Z省的兩名老師都是社恐嗎？這樣簡單的寒暄也要由學生頂上？
雲歌看到大家奇怪的表情後，默默地閉上嘴巴，拿出書本, 準備當一個不問世事的競賽生。
其實雲歌本就是不問世事的性格, 她隻是當競賽教練當習慣了, 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這次不是帶隊的而是來參賽的。
大巴車拉著兩個省的選手駛入學校。
Z省的隊伍一共有兩名老師, 一男一女；四名學生, 兩男兩女。
一行人在大會議室報到之後, 就前往宿舍安頓。
冬令營的營員們人數不多, 因此學校隻為營員們準備了一棟宿舍樓――老師全都住在一樓，男生住在二樓，女生住在三樓。
大家走進宿舍樓後, 驚訝地發現，“這樓是新的？”
地上的瓷磚鋥光瓦亮，牆壁雪白, 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塗料氣味。
帶隊女老師皺起眉頭，“這樓剛裝修完啊？氣味還沒散乾淨呢, 會不會對身體有害？”
和老師的擔憂不同，學生們都很喜歡新裝修後還沒人入住過的宿舍樓。
方媛――Z省省隊的另外一名女生――表情雀躍地對雲歌說道，“太棒了！全新的從來沒有人住過的宿舍！”
“你都不知道，我們之前去各個學校培訓的時候，住過的很多宿舍都很差。有的宿舍連東西都沒有騰空，衣櫃裡抽屜裡全都是住校的學生的東西，我們自己的東西根本沒地方放，還特彆擔心萬一人家覺得自己的東西丟了，找我們賠怎麼辦？”
方媛比雲歌高一屆。像方媛這樣的節奏才是正常的，雲歌比其他競賽生早獲獎一年，因此也沒有像其他競賽生那樣在各個學校參加培訓的經曆。
方媛對雲歌說道，“說實話，我們都沒想到你會進入省隊。”
“當然我知道你數學競賽特彆厲害！但是沒想到你信息學競賽也這麼厲害！”
信息學競賽的小圈子感最為明顯，方媛和另外兩個男生都很熟悉，每一次培訓都是差不多的熟麵孔。
而雲歌就是突然降落到這個小圈子裡的陌生麵孔，而且一下子就殺入了省隊！
方媛說道，“看到省隊名單裡有你的名字時，我們都特彆驚訝，尤其是沒進入省隊的那些男生！”
“你都不知道他們的表情有多精彩！”
方媛說到這裡，突然笑出聲來，“雲歌！我真的太愛你了！”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雲歌兩頰微微發燙。
雖然隔著網絡每天有無數人對她表白，但是這樣麵對麵的表白，雲歌依然極少碰見。
競賽生的家長們感謝她，想儘辦法給她送禮，但也沒有人在她麵前大聲喊“太愛你了”。
在雲歌不知道如何應對時，宿舍們被打開，一個梳著齊耳運動短發女生走進來，將雙肩包砰地一下扔在桌上，“你們好啊！我叫李槿桐，B市人大附中的。”
李槿桐在宿舍裡環視一圈，詢問雲歌和方媛，“你們兩個睡哪張床啊？”
四張上床下桌的組合床除了位置之外沒有任何區彆，三個女生各自挑了一張。
李槿桐將自己的書包扔在了沒有人挑的第四張床上，“那這張床就用來放東西了。”
雲歌詫異地看向李槿桐，“啊？我們宿舍沒有第四個人了嗎？”
信息學冬令營的住宿條件這麼好？明明是四人間的宿舍，卻隻入住三個女生？
李槿桐和方媛兩人齊齊扭頭看向雲歌，“哪裡來的第四個人？”
“國家集訓隊一共就我們三個女生！”
雲歌震驚地瞪大雙眼，“……什麼？”
“國家集訓隊隻有三個女生？”
“可是國家集訓隊有50個人啊！”
雲歌震驚於國家集訓隊50人中隻有3個女生的事實，方媛和李槿桐震驚於雲歌竟然不知道這個事實。
三個人大眼瞪小眼地震驚了好一會，李槿桐才開口說道，“今年國家集訓隊有三個女生，已經算是多的了。”
“去年隻有一個女生。”
“前年……前年好像是兩個。”
雲歌皺眉，“怎麼會這樣……”
她陷入沉思，Z省省隊有四個人，兩男兩女，比例非常均衡。從火車站前往冬令營的大巴車上，他們和A省的省隊拚車，A省省隊的成員確實是兩名男生，但這也很正常，兩個人太少了，無論是一男一女或兩男或兩女，都沒什麼奇怪的。
除此之外，雲歌就沒有接觸過其他省的省隊成員或名單了。
因此直到現在，雲歌才震驚地得知信息學競賽的男女比例如此失衡。
“學OI又不是修電腦，信息學競賽和另外四科奧賽一樣都是腦力勞動啊……為什麼女生這麼少？”雲歌陷入沉思。
李槿桐驚訝地看看雲歌，又看看方媛，“不是吧……你都進入國家集訓隊了，才發現這個問題嗎？”
“難道你以前在機房裡的時候，沒發現機房裡男生多女生少嗎？”
與雲歌同校的方媛搶答道，“這個我知道！雲歌以前從來沒有來過機房！”
李槿桐：…………？！
李槿桐眯起眼睛，費解地打量著雲歌，“那你是怎麼進入國家集訓隊的？”
雲歌：“教室裡有一台我的專屬電腦。”
原本是用來直播和錄製數學競賽課的，後來就被雲歌用來刷題庫了，順便還可以盯著講台下的數學競賽生們上自習。
李槿桐不知道雲歌的專屬電腦是安裝在講台上的，她腦補出的畫麵是雲歌和其他學生一起坐在教室裡，其他學生身前是書桌，雲歌身前是電腦。
李槿桐：“……厲……厲害了。”
Z省的崇禮高中是怎樣神奇的學校，才能做出這種事來？
方媛和李槿桐兩人一起解答雲歌的疑惑：“國家集訓隊中女生少，是因為學OI的女生就很少啊！”
李槿桐說道，“我們學校有十幾個男生學OI，女生隻有我一個。準確地說，高一的時候有兩個，升入高二後，另外一個女生轉去高考了，就隻剩下了我一個。”
雲歌看向方媛，方媛點頭，“崇禮也一樣。升入高二後，信息學競賽班裡加上我隻有兩個女生了。”
李槿桐說道，“至於背後的原因是什麼……這個問題太難了，我隻能說說我自己的體會。”
“信息學競賽生男多女少，曆年都是如此。高一學生在選擇競賽時，必然會先了解上一屆、上上屆競賽生的情況，有多少人拿了省一、有多少人拿了省隊這類最基本的信息，來由此判斷自己通過競賽保送的成功率有多大。”
“於是高一的女生在了解基本信息時，就會發現，咦？上一屆信息學競賽生裡怎麼沒有女生獲獎？全校都沒有女生獲獎！哦，原來當初全校隻有一名女生學信息學！哦，原來全省隻有一名女生進入省隊了！”
“在這種情況下，這位女生還會選擇信息學嗎？”
“絕大多數女生自然會去選擇性彆比例相對平衡的數理化生四科競賽。”
“顯而易見，學習數理化生四科競賽的獲獎保送概率更大。”
“當然，概率更大或許是錯覺，打個比方――”
“化學競賽全省有200個女生學習，40個女生拿到省一，20個女生進入省隊。”
“信息競賽全省有10個女生學習，2個女生拿到省一，1個女生進入省隊。”
“兩者的獲獎保送的概率完全相同。但是聽起來，後者更可怕對不對？全省隻有2個女生拿到省一！”
方媛補充道，“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如果不是對信息學有強烈興趣的女生，基本就不會選擇信息學了。”
“要知道，上信息學競賽課的時候，班裡隻有兩個甚至隻有你一個女生，周圍全都是男生。機房裡也是如此。”
“如果你想要討論問題，那麼隻能和一群男生討論；如果你想和同班同學一起吃飯，那麼隻能和一群男生一起去食堂；還有平時的聊天、玩……對於很多女生來說，這顯然不是一種輕鬆自在的經曆。”
方媛坦然說道，“高中三年，我基本都在獨來獨往。我會和男生們討論問題，但其他事情基本都是自己一個人做。”
“這樣的情況一屆一屆地傳下來，上一屆女生很少，下一屆就也很少有女生願意加入。”
雲歌比了一個OK的手勢，“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
“這個局麵一旦形成之後，就很難被打破。”
“但問題是，這個局麵是怎麼形成的？”
方媛和李槿桐對視一眼，作為全校學信息學競賽的唯一唯二的女生，這個問題兩人顯然都思考過，但從來沒有和人探討過。
“刻板印象。”
“大部分家長和大部分老師，甚至包括很多學生自己，都覺得男生比女生更擅長電腦。”
李槿桐說到這裡，忍不住吐槽道，“天知道那些老師和家長腦袋裡的‘電腦’究竟是什麼！”
“維修電腦、去電腦城用便宜的預算組裝一台電腦、用殺毒軟件殺毒、下載電影和使用Excel……我懷疑在那些老師和家長眼裡，這些事情和信息學競賽沒什麼區彆！全都屬於‘懂電腦’的範疇！”
雲歌忍不住笑出聲。
李槿桐翻了一個無比生動的白眼，“其實硬件我也很懂，但我真的受夠彆人叫我修電腦了！”
“免費的一律拒絕！”
李槿桐歎了一口氣，“全校的數學老師都對數學競賽有那麼一點了解，物理老師也都對物理競賽有那麼一點了解……而信息學競賽，我懷疑除了信息學教練之外，全校找不出第二個了解信息學競賽的老師。”
“因此信息學競賽一直是最邊緣化的一門競賽。”
“家長們的想法就更簡單粗暴了――學習數學競賽，就算競賽沒獲獎，高考數學肯定也能考高分；學習物理競賽，就算物理競賽沒獲獎，高考物理肯定也能考高分……學習信息學競賽，那是什麼玩意兒？高考又不考這科！胡鬨胡鬨！不許去學！”
雲歌再次忍俊不禁。
她覺得李槿桐很有說相聲的天賦。未來除了成為一名程序員，或許還能當一名脫口秀演員。
然而脫口秀和編程一樣，都是性彆失衡的領域。
“因此男生和女生學習OI，全都麵臨著阻力。不過顯然，女生麵臨的阻力更大――男生更懂電腦；男生更會編程；男生理科思維更強；曆年獲獎的都是男生……”
雲歌心中一沉，她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這對喜歡OI的女生來說，是一個惡性循環。”
李槿桐點頭，“對，這是一個惡行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