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靜靜看著他,心情忽然帶了些許複雜,片刻後,終於猶豫著出聲問道:“您是怎麼發現的?”
這個謊可不好圓。
但是楚綏不怕,反正他說什麼阿諾都會信:“我隨便猜的。”
阿諾聞言笑了笑,藍色的眼眸出現一抹淺淺的笑意,他如從前一般,並不追問什麼,隻是低聲讚歎道:“您很厲害。”
楚綏如果有狐狸尾巴,現在就該翹上天了,用手支著頭,沒說話,但也沒否認,眉眼張揚肆意,一如既往的喜歡聽阿諾誇他。
這幅鮮活而生動的模樣在蟲族是很少見的。
阿諾低聲道:“最近帝都太過動蕩,如果可以的話,您待在家中儘量不要外出,我會儘快趕回帝都的。”
他聽說了星網上雌蟲要求修改律法的事,不同於阿爾文內心壓也壓不住的興奮,無論是政權變動還是製度改革,阿諾並不想把楚綏牽扯進去,哪怕雄蟲根本不可能從這場漩渦裡麵抽身,偏偏此時他遠在卡斯洛星,就算想做些什麼也是鞭長莫及。
還有……
“我很想念您。”
無論是太久沒見也好,問候關心也罷,哪怕發現了異獸弱點這樣重大的事,都改變不了這通視頻電話真正重要的內容其實隻有這五個字而已。
隔著光屏,儘管楚綏不太想承認,但他好像似乎大概也確實有那麼一點點想阿諾了,畢竟太久沒見了,在椅子上調整了一下坐姿,聽不出情緒的嗯了一聲,不知想起什麼,忽然挑眉問道:“你有小時候的照片嗎?”
阿諾愣了一瞬,眼中出現一絲茫然:“?”
楚綏重複道:“小時候的照片。”
老實說,他挺好奇的,阿諾這個性子,不知道小時候是不是也跟個古板的小老頭一樣,楚綏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絲興味:“把你小時候的照片發我一份。”
他說完,想起阿諾似乎還要開軍部會議,也沒再繼續聊,隻是在切斷通訊前,提醒了他一句:“彆忘了。”
阿諾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對方切斷通訊的速度太快,光屏在半空中直接嗖的一下縮了回去,到嘴的話也堵在了喉嚨口。
小時候的照片……
阿諾無意識抿唇,白淨的耳尖忽然沾染上些許薄紅,有些微微發熱,半晌後,他猶豫著伸出手,點開了光腦存儲的信息庫,然後一張一張,翻找著自己蟲崽時期的照片。
好像……好像沒有幾張……
楚綏反正睡不著,坐在椅子上翻看著那本厚厚的帝國律法條議,著重看了一下有關雄蟲的保護製度,單純以他局外人的眼光來看,對於雌蟲來說確實嚴苛得有些過了頭。
例如婚姻法規定,雌蟲在嫁給雄蟲後,所有的身家財產都儘歸雄蟲所有,僅有雌君可以保留百分之二十的財產。
再例如,雄主回家必須跪迎,對雄主的要求必須無條件遵從,倘若雄主因為意外受傷,那麼他的雌君雌侍必須接受雄蟲保護協會的調查,並受到相應的懲處。
還有一些私下裡進行,但並沒有擺到明麵上的默認條議,雄蟲可以隨意處罰自己的雌君與雌侍,甚至拿他們當做貨物交換,隻要不鬨出命來,帝國基本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其實鬨出性命的不在少數,隻是都被壓了下來。
楚綏看了幾頁,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他這輩子總算比上輩子清明些,過的也不算太糊裡糊塗,又或者他的理智一直在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種社會製度是畸形且不正確的,隻是因為楚綏身為這種體係製度下最大的受益人,所以選擇性的忽略了這一事實。
楚綏當初上學的時候,老師給他們課外拓展了《狂人日記》,裡麵有一段話是這麼寫的:我翻開曆史一查,這曆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來,滿本上都寫著兩個字“吃人“。
雖然隔著不同的時空背景,但這句話放在蟲族,也同樣是受用的。
楚綏從筆筒裡抽出一支筆,然後在“雌蟲財產儘歸其雄主所有”那一行劃了條紅線,打了一個叉,想了想,又將“儘歸其所有”五個字劃掉,改為百分之三十。
無論古今中外,一個國家得以維持的基礎少不了公平二字,也少不了平衡二字。
但蟲族的雌雄比例太過懸殊,既然做不到絕對的公平,那就隻能最大限度的維持平衡。
多年前那場浩劫發生的時候,雄蟲的地位也許比如今的雌蟲好不到哪裡去,他們的信息素除了能安撫雌蟲外,並沒有任何可以保護自己的力量,以至於雌蟲為了繁衍和x欲四處爭搶掠奪他們,甚至關押囚禁,雄蟲大批大批的死去,險些造成了亡族的災禍。
後來動亂平息的時候,重新製定法典的聯盟議員為了防止此類事情再次發生,也為了遏製雌蟲過於強大的力量,從而製定了一係列嚴苛的律法,但矯枉過正,糾正錯誤超過了應有的限度,隱隱又是另一場悲劇曆史的重演。
楚綏忽然覺得修訂這本錯漏百出的帝國律法條議真是一個浩大的工程,保護雄蟲無可厚非,對雌蟲力量的壓製也無可厚非,但那些僅僅隻是為了發泄淩虐,培養奴性的律法規定就大可不必了。
楚綏捏著筆,在指尖靈活的轉了一圈,然後在“雄主進門須跪迎”、“雄蟲可自行懲處雌君或雌侍”那一行字的下麵重重打了個叉。
除非有一天雌雄數量相當,否則平權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隻能把保護和優待雄蟲這一方麵在合理範圍內適當縮小,同時放寬對雌蟲的壓製。
要知道彈簧被壓製太久,反彈時的威力可是驚人的。
這本書雖然很厚,但似乎被主人從頭到尾翻閱過無數次,書頁不算十分平整,有些都翹起了邊角,楚綏並沒有在意,看了一小段,手腕上的光腦忽然震動了一下,終端顯示阿諾發來了兩張圖片。
楚綏見狀眉梢微挑,把手中的筆扔到一旁,懶洋洋的倒入椅背,選擇接收信息,然後點開了圖片,結果發現阿諾居然真的把他小時候的照片發了過來。
第一張大概是阿諾蟲崽時期的,個子也就比楚綏膝蓋高那麼一點,一雙藍色的眼睛濕漉漉的,銀色的頭發乖順的落在額前,耳朵微尖,五官精致,臉蛋看著軟乎乎的,像個奶團子。
啊……
真他媽可愛。
楚綏莫名其妙就發出了這樣的感慨,他手一滑,看向了第二張圖片,應該是阿諾上小學或者中學時期的樣子,對方身形已經抽條,修長清瘦,已經有了些許貴族公子的模樣,容貌清俊,看起來氣質不俗,藍色的眼眸卻顯得有些冷淡。
楚綏勾了勾唇,他就說嘛,阿諾小時候肯定就是個大冰山,畢竟冰山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培養出來的,他點擊保存,目光又在那張奶團子的照片上定格良久,這才收回視線,然後關掉了光腦。
把目光重新投注到桌上那本厚得可以砸死人的律法書上,楚綏眼皮子控製不住的跳了跳,這麼厚,他得看到猴年馬月去,果然還是當鹹魚最舒服了。
麵對這麼厚的一本書,楚綏隨手扒拉了一下,做了一件大部分人都會做的事,直接把書翻到了最後一頁,粗略掃了眼,正欲收回視線,眼角餘光卻忽然發現右下角不知被誰畫了一枚類似羽翼的圖騰,瞳孔驟然收縮——
自由勳章?!!
楚綏人都懵了,這不是自由盟的圖騰嗎,怎麼會出現在這本書上,他不信邪的又仔細看了一遍,最後終於確認上麵的紋飾就是自由軍所佩戴的勳章圖案。
一抹抽象的人形位於圖騰中央,身後雙翼張開,然後半折於身前,頭懸太陽,象征光明與自由,自由盟上輩子推翻製度時,所確立的新體係軍章。
那麼問題來了,圖案為什麼會在這本書上?
因為書的主人很可能是自由盟的成員或首領。
那麼問題又來了,這本書是誰的?
阿諾的。
楚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