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在水中死命撲騰, 淹的隻剩半條命了,恍惚間隻覺得有一隻冰涼的手穿過自己腰身,帶著他往遠處遊去。明宣眼睛被海水蟄的睜不開, 一雙手胡亂摸索著:“師兄, 是你嗎師兄?!”
他指尖不慎觸碰到鮫人赤.裸的身軀,又閃電般縮了回來, 內心驚駭異常,這肯定不是曲淳風,曲淳風怎麼可能不穿衣服!
明宣慌了神:“你到底是誰?!”
那鮫人看了一眼,大概覺得他聒噪, 直接把明宣的頭按進水裡, 等他嗆的說不出話來,這才繼續朝著東麵的一座小島遊去。
現在官兵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自然不可能在附近就停下, 明宣隻覺得自己在水裡泡了很久很久, 那人帶著他也遊了很久很久,最後終於把他扔在了一座偏僻的海島上——
連帶著天一門的若乾師兄弟。
臨淵扣緊曲淳風的腰身,雖是遊到了岸邊, 卻並不讓他上岸,墨藍色的長發在水麵鋪展開,頸間帶著一條用紅線穿著的古玉, 在蒼白泛青的皮膚襯托下顯得十分刺眼。
臨淵靜靜看著他,聲音冷冷, 帶著幾分壓抑的怒氣:“你和那些官兵是一夥的?”
他迫切希望對方能給他一個否定的答案。
曲淳風本就不是什麼善於解釋的性子, 又或者臨淵這話本來也沒有什麼錯, 他浸在冰涼的海水裡, 身上沒有絲毫溫度, 連帶著麵色也是寡淡的,聞言沉默一瞬,才出聲道:“……在下乃大楚國師,奉陛下之命,捕捉鮫人煉製長生之藥。”
他近乎坦蕩的說出了這番話,似乎絲毫不在意鮫人鋒利尖銳的指尖可以輕易將他的血肉之軀撕成兩半。
臨淵全然沒想到曲淳風還有這樣一層身份,墨藍色的瞳孔驟縮成了一條細線,像蛇類動物般閃著無機質的光芒,硬生生讓人看出幾分毛骨悚然:“你想抓我們煉藥?”
曲淳風閉了閉眼,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他隻能掙脫開臨淵的手,轉身步伐踉蹌的爬上了岸邊,挨個去查看那些師弟的情況,雖然大部分都陷入了昏迷,但好在性命無憂。
臨淵見他不理自己,正欲上前,一旁的鮫人卻伸手拉住了他,低聲警告道:“少主,這些人類很危險,不要靠近他們!”
臨淵不理,他望著曲淳風的背影,罕見帶了幾分固執,希望對方能轉過身來解釋一句什麼,但曲淳風什麼動作都沒有,背對著臨淵,久久都未回頭,似乎已經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到底還是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曲淳風閉目,緩緩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心中隱隱感到後悔,也許他當初潛伏進漁村根本是個錯誤的選擇,現如今瞻前顧後,什麼都做不了,竟比上一世直接屠村的結果來的還要糟糕。
風雨不知何時漸漸的停息了下來,夜色卻愈發濃稠,冷風簌簌吹來,直接將身上的衣衫吹乾了,卻是遍體生涼。
曲淳風在地上盤膝而坐,習慣用平靜的表情來掩飾內心的一團慌亂,他耳尖微動,聽見另一邊傳來隱隱約約的哭泣聲,像是林伯和阿瑛他們。
阿瑛被救上來了,鬢發散亂的倒在地上,唇色青紫,凍的說不出話,林伯見她這幅模樣,不由得老淚縱橫,將她從地上扶起,又恨又心疼:“傻孩子,爹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你怎麼就尋了短見,你若是死了,留我一個人怎麼辦,將來又如何去九泉之下見你娘?!”
阿瑛隻是哭,伏在他懷裡泣不成聲,她到底隻是一介弱質女流,生怕自己被那些官兵捉回大獄去折辱,受不住酷刑將阿燼他們的下落說了出來,又不知曲淳風是敵是友,腦子一糊塗便想跳水尋死,現如今被救起來才覺得後怕,眼淚一個勁往下掉:“阿爹……我……我知錯了……”
早些年天下戰亂不止,四方割據,朝廷四處抓捕壯丁去打仗,以致家家戶戶都喪失了主要勞動力,再加上連年乾旱,糧食顆粒無收,大部分百姓都隻得背井離鄉,尋求安身之所。
林伯他們的先祖曾是前朝威遠將軍王淩鬆麾下的一支軍隊,因為不願受昏君所驅,便在打仗之時攜帶家眷趁亂出逃,走水路想躲避朝廷追捕,誰料途中經曆風浪翻船,幸而被鮫人所救,這才得以保全性命。
他們感念鮫人恩德,發誓不對外界說出他們的存在,便世代在此紮根,繁衍生息,在一個小小的漁村久居守候二百餘年。
然而天下到底還是沒有不透風的牆,昭寧帝昏庸無道,妄求長生之術,直接盯上了鮫人一族,村民們原本平靜安穩的生活就這麼被打破了。
大抵察覺到曲淳風的內心不太平靜,係統靜悄悄飛了出來,低聲安慰他:【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的,沒辦法兼顧兩全。】
老實說,曲淳風並不算壞,和前麵幾任宿主相比,他甚至都沒有什麼壞心思,充其量隻是這個封建朝代下被洗腦過度的愚忠之臣。
又或者不是愚忠,他僅僅想在皇權的壓迫下,保全師門一脈,洪觀微病重被軟禁,底下的師弟又不成氣候,隻能由他來挑起這個大梁。
曲淳風既對同門兄弟視若手足,且尊師重道,又怎會是一個十足冷血的人,早在他將臨淵放回海中的那一日,心境便產生了變化,不似從前漠視無辜之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