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1 / 2)

小吳對蘇懷夏所有的不滿, 都在蘇懷夏的手接觸到廚具時煙消雲散。

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蘇懷夏沒有進廚房的時候, 看起來就像個白嫩糯軟的小姑娘。但一進到廚房,整個人的氣勢就變了。

小吳幾乎完全忘記了蘇懷夏那張顯嫩的小臉,她一站到灶台前,就好像自動穿上大廚的戰衣, 還沒有怎麼動起來,就有種讓人覺得專業的可靠感。

等到她真正開始動手做起菜來, 那一手行雲流水的操作,更是看得小吳目瞪口呆。

他師父一直告訴她, 有時候不用品嘗菜品, 光是看廚師在廚房裡的行動動線的流暢程度,就能知道一個廚師的深淺。

如果一個廚師, 能在廚房裡行動得悠然自若, 說明這道菜已經映入了他的心中, 對於每個動作都是胸有成竹。

而一個廚師,如果在廚房裡手忙腳亂, 看上去似乎熱火朝天, 卻是心中沒菜,不過是亂做一氣罷了。

眼前這小姑娘的動線何止流暢,小吳甚至覺得她的每一個動作, 在空中劃出的軌跡, 都是一曲優雅漂亮的舞蹈。

這樣的功底, 放在他自己身上, 估摸沒有七八年他是練不出來的。再看看小姑娘的年紀,小吳就覺得有些絕望。這世界上果然不缺天才……

蘇懷夏這次是誠心給小吳個下馬威,所以菜做得很快,一套動作眼花繚亂,小吳還來不及細看,一道璞玉似的鱔魚羹就已經出鍋了。

頓時香味飄滿了整個小廚房。

在一旁觀看的周偉業和王萬霞還有小吳,都是忍不住吸溜了下口水。

周偉業這下是萬分確信自己沒有站錯隊,那一百塊也沒有白花。

小姑娘錄的這一手實在是了不得!他做了這麼長時間的飯店總經理和糧油局局長,見過的廚子也不少。有名的,沒名的。

但還是第一次看見能把菜做成一件藝術的……果然是廚神的孫女啊!這個名號不是白叫的!

“你看懂了嗎!”想到這裡,周偉業就更氣小吳!好好的招惹人家小姑娘做什麼!現在可好,就看一次,看得懂嗎!

小吳:“……”做得這麼快,他眼睛都快看花了,哪裡記得下來呀?

周偉業看小吳一臉腸子都悔青了的表情,就知道這愣頭青是什麼都沒看見了……

他忍不住恨鐵不成鋼的抬手戳小吳的腦瓜殼:“你呀你!給我長點記性吧,什麼叫做不要以貌取人,你知道嗎!半瓶水還傲個叮當響,你傲什麼傲呀!你師父都沒傲呢!你有什麼資格瞎叫喚!”

小吳垂手低頭聽訓,像個做錯了事的大孩子。低頭的時候,他眼角的餘光看見看那邊收拾灶台的蘇懷夏,心裡就琢磨著能不能和這小師父道個歉……

“鱔魚羹!鱔魚羹做好了嗎!”就在這時候,負責上菜的服務員急急忙忙的跑過來,“那邊等了好久了哦!”

小吳這才想起師父給他的任務,連忙走上前接過蘇懷夏的鍋勺,把還在鍋子裡的鱔魚羹,盛到早已經準備好的碗裡。

蘇懷夏打量著小吳盛菜的動作,讚賞的點點頭。小吳的確看起來像是卓師傅的徒弟,至少這一手裝盤的活兒還滿紮實。

吳天小心翼翼的將不小心濺出盆外的羹湯擦乾淨,然後才將菜品交給傳菜員。等傳菜員抱著盆走出去,他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總算是把這個任務完成了……

這時,蘇懷夏和他擦身而過,想跟著傳菜員去看看,傳說中的“大領導”,又想看看這群人品嘗到自己羹湯後的反饋。

卻被吳天叫住:“小師父,等下……”

蘇懷夏停下腳步,轉頭問吳天:“你在叫我?”

吳天點點頭,想和蘇懷夏說點什麼,但憋了半天,不過憋出一些支支吾吾的零碎音節。

蘇懷夏不明白吳天到底什麼意思,皺眉問:“有事嗎?沒事的話,我還有事……”

說著,轉身又想走。那邊王萬霞和周偉業都散走了,他們兩忽然想起自己還有重要的事沒做。王萬霞回去那個東西,讓蘇懷夏在這裡等著,她馬上回來。

吳天見情況趕緊出聲:“那個……我想問您個問題!為什麼你要把一道鱔魚跟做的那麼稠呢?”

吳天本來是想和蘇懷夏道歉的,但這道歉到了嘴邊,他又覺得心情煩亂起來……如果這道歉真的出去了,這讓他有種背叛師門的感覺。

因為他的師父並不喜歡這道菜。

師父對這道菜的評價是:湯不像湯,羹不像羹,粥不像粥。就是個不三不四的四不像。

但是……吳天嘗過鱔魚羹,覺得它的味道真的很好吃。而且蘇懷夏剛才露的那首也不像是個做飯“四不像”的三流廚師……師父為什麼評價這麼低呢?

“這是你師父說的吧?”蘇懷夏笑笑問。

吳天驚:“你怎麼知道的?”

吳天知道師父他平時說話一直很小心,絕對不會在外人麵前隨意品評彆人。這些也就是在他麵前,才會說上一說。他可以保證,這些話師父絕對是沒有說出去過的,自己也不會往外傳……

那這位小師父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是猜的嗎?如果真是猜的,那也太厲害了吧!

蘇懷夏沒有回答自己是怎麼知道的,反而反問吳天:“你吃過鱔魚羹嗎?”

吳天點點頭。

“你覺得好吃嗎?”

吳天再點點頭。

“那不就得啦!到底是粥還是羹,有什麼關係嗎?”

吳天似懂非懂:“啊?”

蘇懷夏不再繼續往下說,笑著繞過懵圈的吳天,去圓桌廳看大領導去了。

她不用想,就知道自己這道鱔魚羹,卓師傅肯定不待見。

卓師傅的父親卓老師傅出生於魯菜菜係的孔府派,也算是出身名門。

但是就是這個出生,讓他受到了些限製。孔府菜出了名的精致。菜怎麼做,都是有百年傳承的,不可輕易改動。就算有改動,也是在烹飪方式上改動,萬萬不會改動烹飪的本質。

打個比方,就像是這道鱔魚羹。

既然它叫做“羹”,那麼到了卓師傅手裡,就絕對會把它做成“羹”的模樣,不會太稀,更不會太稠。卓師傅覺得隻有這樣,才配被叫得上“羹”。

而蘇懷夏這道鱔魚羹的口感比卓師傅認定的“羹”,稠上了不止一星半點,是介於粥和羹之間的產物,卓師傅覺得這道菜不三不四,也是正常。

蘇懷夏的外公評價卓老師傅少點天賦,原因也在這兒。他覺得,卓老師傅太“迂”,不懂得變通,也不接地氣。

手藝傳到卓師傅這裡,因為又遇到了災難。卓師傅變通和創新意識就更加被時代扼殺,他甚至比他父親更墨守成規……看不上蘇懷夏這道菜真的太正常了。

不過,就像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一道菜的好壞,其實主觀意願很強。每個廚師都有自己的理想和堅持。所以卓師傅的這種堅持是好是壞,蘇懷夏也不願隨意評價。

她剛才就和吳天講了句。至於吳天會變成第三個卓師傅,還是跳出這個傳承,就看他自己了。

蘇懷夏繞過吳天,走到圓桌廳的時候,看見她的鱔魚羹早就已經上桌,但意外還沒開始分。

有個精神矍鑠的六十多歲老人,和旁邊一個更加年長點老人說著這道鱔魚羹的來曆,並且言辭間都是對於這道鱔魚羹的驕傲,將它說成了個體和民營經濟崛起的標誌。

稍大些的老人沉穩的仔細傾聽著,時不時的點點頭。

蘇懷夏猜想,那頭發斑白卻氣宇軒昂的老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老縣長;和他說著話的沉穩老人,大概就是那位很有來頭的大領導趙首長。

然而整張圓桌上十來個人,隻有趙首長在認真聽老縣長的講述,其他人的思緒,早已經被桌上那道鱔魚羹的香味勾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這些人中的一個,就是蘇懷夏心心念念的顧鶴之。

蘇懷夏現在是躲在門後悄悄的看,顧鶴之的位置正好在她正對麵。

從她這個角度,能夠清晰的看到顧鶴之穿著一身合身妥帖的中山裝,身形筆直的坐在黑木板凳上。形狀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桌上的鱔魚羹,茶褐色的瞳孔在燈光下好似不停變幻莫測,像是映射了他的大腦正在不斷的高速運轉。

蘇懷夏猜想,這吃貨現在一定想出了一百種方法,好快讓老縣長閉嘴,大家可以分湯……

不知怎麼的,見到了這樣的顧鶴之,蘇懷夏忍不住想笑。

她初次遇到顧鶴之的時候,兩人都已經三四十歲了。

那時候的顧鶴之已經功成名就,四十年的歲月洗刷,讓他變得沉穩內斂,像是口不見底也猜不透的古井,波瀾不驚。

然而現在,在蘇懷夏對麵的那位二十來歲的……小男生(?),臉上還存了些少年感的嬰兒肥。

雖然沉默寡言不聲不響的架子,已經有了點以後的雛形,然而蘇懷夏依舊能從這張熟悉而年輕的臉上讀出不耐煩和期冀的神情,好像每一個毛孔都在說“能不能趕快分湯,這羹湯看起來聞起來都感覺應該很好喝……”

桌上有這個表情的,不止顧鶴之。到了最後,就連趙首長也有些按耐不住想喝湯的神情……這羹湯實在是太香了!香味像是絲滑的飄帶,又像是毛茸茸的羽毛,一直在逗.弄著在座諸位的鼻腔……

就連這一桌縱橫飯局多年的老戰將,都覺得自己的自製力在香味的誘惑下,一點點的崩潰……

老縣長看大家的胃口都被掉足,才開始慢悠悠的分羹湯。

當然從張首長先開始,然後順時針轉。

經過長時間的期待,大家都迫不及待給自己盛了一大碗。

也顧不上還冒著熱氣,就著急地喝起來。如果不是桌上還有個德高望重的老首長,這些人恐怕會喝的更加猴急。真的太香了!為什麼一到鱔魚羹這麼清淡的東西,會被做的這麼香!

這剛是兩三口喝下去,桌上便傳來此起彼伏的稱讚。張首長更是點著頭,一連說了好幾個妙。

在大家的稱讚中,恰好坐在老首長右手邊的顧鶴之隻能乾巴巴的等,因為他是這圈的尾巴。

這個時候的碗筷還沒有後來那種專門供飯局用的小碗小杯,都是普通吃飯用的中碗。

每個人一碗盛下去,那盆因為要裝盆而明顯分量不夠的鱔魚羹的水平線就會降上一大截……

等轉到顧鶴之的時候,碗裡羹湯的水平線已經在勺子之下了……

這樣一勺子下去,隻能盛起一點點。而且如果盛的太過,勺子和盆底就會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有種敲碗似的寒酸感……

顧鶴之舀了三勺,還沒填滿自己碗的四分之一……

在這種重要的場合,周圍又是長輩,顧鶴之又不能直接端起瓷盆倒……隻能沉默的放棄了那點湯底。捧起碗,喝起自己少得可憐的羹湯。

剛入口,蘇懷夏就明顯看到顧鶴之的眼睛亮了。一直沒什麼表情的白皙臉頰上,浮起了兩朵淺淺的紅雲。茶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很享受地又喝了口。

可是到了第三口,他發現……沒了……

他怔愣地放下空空如也的碗,看了半晌,又瞧瞧周圍那些盛了滿滿一碗,都沒有喝完的長輩,以及不遠處還有個底的湯盆……忍不住抿著唇,放下碗筷垂下手,在一通“好吃”“妙哉”的讚美中默默地垂手坐著……

看上去竟然有點……委屈?!

蘇懷夏看的目瞪口呆!

和顧鶴之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哪裡見過那個從容冷靜的男人露出過這樣生動的表情!她竟然在顧鶴之的臉上看到了委屈?!

她萬萬沒想到,二十幾歲的顧鶴之,竟然這樣的……可愛!看見對麵水嫩版的顧鶴之,蘇懷夏身體裡老阿姨的靈魂開始騷動了!

在鱔魚羹後,卓師傅做的菜也陸陸續續上了桌。

雖然大家對卓師傅的手藝也是讚不絕口,然而顧鶴之的碗筷卻沒怎麼動過。

蘇懷夏知道,顧鶴之這是不喜歡卓師傅的菜。顧鶴之的舌頭叼得很,它能夠嘗出菜裡的每一個平衡是否完美?但凡菜裡稍稍有點失誤,他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剛才蘇懷夏做得鱔魚羹每個平衡都處理地很完美,那樣的體驗給了顧鶴之很深刻的印象,現在廚師換了人,明顯錯誤多了不止一倍。

兩相對比起來,顧鶴之對新上桌的菜品就興致缺缺。兩個廚師明顯不是在一個等級上……

蘇懷夏遠遠看見顧鶴之精神狀態從驚喜到享受,再到現在提不起勁來的蔫,就有些心疼。

她知道,顧鶴之上輩子在遇到自己前吃了不少的苦。嗯……僅僅是在舌頭上的苦。

他那條挑剔的金舌頭,幾乎讓他沒有吃過一頓合乎胃口的飯。

要知道,想把飯菜做到顧鶴之的標準,掌勺的大廚需要耗費很大的心力,精心掌控每一分的平衡。一次兩次可以,每天一日三餐,都要做到如此的精細,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應付得來的了。

也就隻有上輩子一顆心都放在顧鶴之和廚藝上的蘇懷夏,在長時間的訓練和改進下,才能夠做到這點。堅持了幾十年後,這種對每種食材平衡的掌握,已經變成蘇懷夏的一種本能。

隨著又是幾道菜的上桌,顧鶴之也越來越蔫,最後甚至不吃東西了,隻是象征性的夾幾塊東西放到碗裡,免得自己長時間不動,顯得尷尬。

蘇懷夏這下終於忍不了了,轉頭摸著去了大廚房。

這家國營大飯店是舊樓房改造的,因為原本房子局限的原因,所以不得不把廚房分成一大一小兩個。

小廚房用來做些早點之類的供一樓用,大廚房則專門負責宴席。

比起剛才她製做鱔魚羹的小廚房裡的冷清,大廚房裡麵正熱火朝天,這裡正是準備圓桌廳裡菜品的地方。

蘇懷夏走進大廚房前,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影子,在大廚房外麵不起眼的角落裡扶著牆,右手捂在肚子上,從側麵看起來,表情有些痛苦。

蘇懷夏知道這應該就是卓師傅。王萬霞告訴她卓師傅在回家的時候遇到持刀搶劫。

在這個年代,其實老百姓的生活也很動蕩,路上這種搶劫的事情不少。卓師傅也是個硬脾氣,仗著人高馬大,和劫匪過了幾招。但還是沒有抵擋住劫匪手裡的水果刀,被捅傷了肚子,傷得不輕,在醫院裡住了大半個月。

如果不是他手下的人做飯太難吃,被老縣長臨時受命,叫回來救個場,他應該還要在醫院裡起碼躺上一個禮拜才能出來。

蘇懷夏看到卓師傅剛才的表情,就知道這樣強度的一頓晚宴,對他來說還是太難了。

想到這裡,蘇懷夏心裡的想法更加堅定。一把推開了大廚房的門走了進去。

但是剛剛推開大廚房的門,有股味道就迎麵而來,蘇懷夏腦後直接掛下三條黑線。

她幾乎是捂著鼻子,走到一鍋雞湯前,掀開了鍋蓋,皺著眉頭瞅了瞅。

看清楚裡麵的東西,她忍不住嘴角抽搐起來……

“唉唉!你乾什麼呢,不要動那個!哪裡的小姑娘,誰讓你進來的。”身後原來那個熟悉的聲音,蘇懷夏的肩膀被隻大手一把扳過。

“小師父?”看清小姑娘的臉,吳天驚訝道,“你怎麼在這裡?”

“這鍋湯誰弄的啊?”蘇懷夏顧不上回答吳天的問題,劈頭蓋臉的就問。

吳天雖然敬重蘇懷夏的廚藝,但是他也隻敬重蘇懷夏做羹湯的廚藝。這裡可是為了大領導製作的晚宴,不能讓小姑娘胡來啊!!

“小師父,我這裡可忙了,到時候再來向你賠罪。”

吳天想把小姑娘帶出去,卻被小姑娘瞟來一記嚴厲的眼神給定住:“這湯不是你弄的吧?”

小姑娘臉上寫滿了嫌棄和不可思議。

吳天:“……”吳天的自尊心被紮到了。

蘇懷夏從吳天臉上讀出了事情的真相,忍不住替吳師傅翻了個白眼,搞了個漏勺,將雞湯裡麵滿滿的香菇和各種亂七八糟的配料都撈出來扔掉。

吳天看得肉疼:“小師父你做什麼呢!那些香菇和配料可是頂級的,貴啊!”

“貴你還往裡麵放!”蘇懷夏聲音更加嚴厲起來,唬得吳天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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