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2 / 2)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頭頂,這個被她踩得嘴唇發白的男人,試探性的問了句:“要不?我們休息會兒?”

顧鶴之低頭,抿唇用他那深沉的眼神凝視蘇懷夏。那眼神顯然已經沒了進舞池時候的友好。

“曲子才過了四分之一。”顧鶴之僵硬的說道。

剛才兩人吸引了這麼多注意力,幾乎在眾目睽睽之下踏入舞池。現在跳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就這樣草草退場……

就算再佛係的人,都難免會覺得有些丟臉。老阿姨蘇懷夏想想都有點忍不了,更不要說隻有二十歲,怎麼著都還有點血性的顧鶴之。

“額……”蘇懷夏苦惱極了。那現在怎麼辦?總不能就這樣跳完吧?才過了兩分鐘,她就已經踩了顧鶴之快六次。舞池裡一首歌起碼要六七八分鐘……真要這麼跳完,顧鶴之的腳趾恐怕要被自己踩斷……要知道她穿的是硬底皮鞋,顧鶴之腳上穿得是為了配合中山裝而特意搭配的薄皮布鞋啊……

“你整個人踩上來。”

就在蘇懷夏耷拉著腦袋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聽到頭上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然後就聽見這聲歎息變成了沉沉的句子,縈繞在蘇懷夏的耳際。

“唉?”蘇懷夏抬頭,就見男人低頭凝望著她,原本茶褐色的眼睛在舞池燈光的照耀中變成了明亮的琥珀色。他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帶著笑意,又有些無奈。

“你整個人都踩上來的話,受力點就是整個腳背,比就踩我的腳趾要輕鬆些。”顧鶴之歎了口氣說道。

“但是我的皮鞋底很硬,你還是會很疼。”蘇懷夏皺眉,她也心疼顧鶴之啊。

顧鶴之大概沒想到蘇懷夏會這麼回答,不知道怎麼接話。就看見懷裡的小姑娘慚愧的低著腦袋,挺括的軍裝領子裡露出了截白生生的脖頸。幾縷在燈光下被照成了深褐色的發絲,細細軟軟的趴在頸上。

顧鶴之看得有些晃神,忍不住開口安慰:“沒關係,我不怕疼。”

蘇懷夏聽了噗嗤一笑,抬起腦袋瞅了顧鶴之一眼:“你騙人,我才不信呢。”

說著,她鬆開了顧鶴之,穿著小皮鞋,快速地噠噠跑到舞池邊上的角落裡,脫下皮鞋,又晃著白白的襪子跑回來。

“這下可以了。”跑回來的蘇懷夏仰頭看顧鶴之,“我真的可以上來嗎?”

顧鶴之點點頭,環著蘇懷夏的腰,扶著小姑娘踩了上來。

這時,舞池裡的背景音樂,恰好進行到了第二個循環。

所有的迤邐都重新開始。

蘇懷夏小心翼翼的踩在顧鶴之的腳背上,不敢有任何多餘的東西,怕給顧鶴之造成更多的負擔。

顧鶴之則用手臂有力的環住蘇懷夏纖細的腰肢,帶著蘇懷夏熟悉舞蹈。

兩個人貼得是如此的相近,顧鶴之能夠感覺到小姑娘身體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布料傳來。低頭的時候,還能夠聞到小姑娘頭頂清甜的橘子洗發水的香味。

蘇懷夏幾乎要將整個腦袋都埋進顧鶴之的胸膛裡。她的鼻尖縈繞的是淡淡的古龍水氣味。顧鶴之不噴香水,甚至有點兒討厭香水,總覺得他們的味道太濃。但是錢有財會噴。顧鶴之和錢有財呆久了,身上就難免會沾染些。

蘇懷夏同樣不喜歡香水,作為一個頂級大廚,她的嗅覺也很敏銳,討厭這樣強烈刺激的味道。她卻意外很喜歡這種被稀釋的古龍水香味。

蘇懷夏覺得這種香味和顧鶴之很搭。是那種清清淡淡,卻又格外深沉的味道。

她心裡歡喜,忍不住抱緊了顧鶴之勁窄的腰身。果不其然感覺到顧鶴之渾身一僵,帶著她舞步也錯了幾步。

蘇懷夏在心裡偷偷暗笑。顧鶴之雖然不是那種像士兵哥哥一樣強壯威武的男人。但他身材勻稱,雖然不怎麼愛鍛煉,但該有的肌肉一塊都不少。抱起來的手感也一點都不差。

最重要的是,顧鶴之總能給蘇懷夏最大的安全感。

顧鶴之不會太多的甜言蜜語,更不會將我愛你掛在嘴邊,但他卻會用最切實的行動,告訴蘇懷夏自己又多愛她。

上輩子顧鶴之和蘇懷夏求婚的時候,蘇懷夏是個真的一無所有的底層老百姓。

甚至比普通的女人條件更差。她帶著兩個孩子,一個是傻子,還有個因為早產而身體不好。自己則因為第二個孩子傷了子宮,再也不能生育。

當時她的第二任老公欠下了一筆巨款拋下他們母子倆消失無蹤。蘇懷夏一個人開著間油膩的小飯店,邊還著債款,邊勉強度日。

那時候四十幾歲的顧鶴之,已經是身價上百億的富豪了。

當她向家裡的所有人宣布,自己要嫁給顧鶴之的時候,家裡人都以為她是被人逼債逼得瘋了,白日做夢。

像她這種條件的中年婦女,怎麼有機會嫁給這麼有錢的男人。

蘇懷夏那時候連自己都不相信,所以她拚命的向顧鶴之索取,讓顧鶴之證明他愛她。她讓顧鶴之為自己舉辦了一場超級豪華的婚禮,邀請了那時候幾乎大部分名人,光是那身婚紗就價值千萬。那可是2000年時候的千萬啊!

顧鶴之當時眼皮都沒眨,絲毫不在意的就答應了。錢在他眼裡不過是一串數字,如果蘇懷夏喜歡,那就都給她。

那場驚天動地的世紀婚禮的確給了蘇懷夏一點安全感。可是這種用金錢換來的安全感,很快就能被任何人打的支離破碎。

當時還是蘇懷夏好姐姐的蘇懷曼,有次來顧鶴之和蘇懷夏的彆墅做客。蘇懷夏習慣性的承包了所有飯菜。

當天晚上,蘇懷曼以姐妹敘舊的名義和蘇懷夏同住一間房間。她拐彎抹角的問蘇懷夏婚後生活,得知蘇懷夏包辦了顧鶴之的一日三餐,就開始對蘇懷夏冷嘲熱諷。

不斷的給蘇懷夏洗腦。和蘇懷夏說,顧鶴之其實不愛她。他愛的隻是蘇懷夏的手藝。娶得也不是個老婆,而是一個保姆。蘇懷夏在顧鶴之的心裡,和一個打掃的阿姨差不多。否則完全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顧鶴之會看上條件那麼差的蘇懷夏。

第二天,蘇懷曼走後,蘇懷夏就瘋了。

那時候的蘇懷夏,還在生命的最低穀裡掙紮。雖然物理年齡虛長了十多歲,但心理年齡卻完全沒有長大。還是那個窩在知青點角落裡孤僻敏感和無助的小姑娘。

蘇懷曼走後,蘇懷夏越想越害怕。害怕顧鶴之吃膩自己做得菜之後,就會拋棄自己。自己就又會從生活的雲端,跌入之前那泥濘不堪的沼澤裡。

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每天都要問顧鶴之,到底愛不愛自己。

顧鶴之在一開始的時候還會說,但蘇懷夏問多了,顧鶴之敏銳的意識到蘇懷夏好像是出問題了。他不再亂說話,就隻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蘇懷夏。他想知道蘇懷夏要什麼,也知道言語已經無法再滿足蘇懷夏。他也嘗試著用金錢填補蘇懷夏內心的不安但那時候的蘇懷夏,精神已經有點不正常。

先前生活的苦難,讓蘇懷夏患上了抑鬱症。如今因為嫁給顧鶴之而一瞬間登上生活的巔峰。這不但沒有治好蘇懷夏的抑鬱症,反而更加讓她患得患失。她恐懼著失去顧鶴之,她總覺得顧鶴之並不那麼愛自己。

顧鶴之本就是個感情淡泊的人。在遇到蘇懷夏之前,在他字典裡甚至都沒有怎麼出現過“愛”這個詞。

他不知道蘇懷夏要的愛是什麼,更不知道怎麼給她。他隻知道自己在乎這個女人,怎麼也不想放棄這個女人。

所以他包容著蘇懷夏那段時間所有的癲狂。

蘇懷夏病情最重的那段時間,幾乎每天都以淚洗麵。每次顧鶴之回家,蘇懷夏都要和他吵架。當著他的麵,將他們的結婚照都撕成碎片。舉著兩人的結婚證,就要去民政局和顧鶴之離婚。顧鶴之甚至簽了淨身出戶的協議。但第二天,蘇懷夏就會後悔,求著顧鶴之去複婚。顧鶴之也不會有什麼怨言,就這樣一次兩次三次,民政局辦理結婚離婚的人都要認識他倆了……

可蘇懷夏的抑鬱症眼看越來越重,她甚至想過要自殺。顧鶴之不得不拋下所有的生意,日以繼夜地陪在蘇懷夏身邊,生怕她做傻事。

就連這個時候,顧鶴之的話也不是很多。他隻是默默的將蘇懷夏擁在懷裡,替她擋去一切的風風雨雨。可蘇懷夏的恐懼和害怕好像是沒有儘頭。無論顧鶴之怎麼做,蘇懷夏都不能夠滿足。或許是兩人本身的階級身份相差太大,讓蘇懷夏始終無法相信,顧鶴之會愛上自己。

她一遍又一遍的問顧鶴之。可顧鶴之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從小就不是很懂什麼愛。他隻知道他在乎,他在乎這個女人。這可以被稱□□嗎?這個問題同樣讓顧鶴之迷茫。他不知道蘇懷夏在追求些什麼。

那時候以前不隨便沾煙酒的顧鶴之甚至開始抽煙,一包又一包。本身就沉默的他,現在更加寂默了。他的話比以前更加少,就隻是陪在蘇懷夏身邊,靜靜的聽著她哭,聽著她鬨。

直到最後,顧鶴之的舅舅錢有財看不下去,趁著顧鶴之不在家,衝進了彆墅,甩了蘇懷夏一巴掌。他將蘇懷夏甩在地上,用最嚴厲的聲音嗬斥蘇懷夏,到她底想問顧鶴之要什麼。

顧鶴之本是天上的雲,活得無拘無束瀟灑隨性,卻硬生生被蘇懷夏拽到了地上,染了塵埃,成了渾濁的泥。她還想要什麼?顧鶴之的隨性原本是他保護自己最強大的武器,可是遇到蘇懷夏之後,他便有了軟肋。這軟肋又被蘇懷夏一記又一記的重擊著。

“你是一定要將鶴之拖入像你一樣的泥潭,無法自拔,你才罷休嗎!你才覺得終於配得上她了嗎!”錢有財震怒得嗬斥蘇懷夏。那時候的錢有財真的是恨死蘇懷夏了。自己好好的個外甥,就被這個瘋女人折磨得變了形。他真的怕顧鶴之再和蘇懷夏呆下去,也會變得抑鬱。

蘇懷夏被錢有財打翻在地上,唇邊流著鮮血。右邊耳朵被那記大力的耳光打的暫時失去了聽力,隻有一陣雜亂的嗡嗡響聲。

她就這樣坐在地上,忽然冷靜了下來。她好像明白自己到底在追求著些什麼。錢有財說的沒錯,她似乎的確是在折磨顧鶴之。她潛意識裡真的想將活得肆意瀟灑的顧鶴之拖入自己的泥潭,變得和她一樣惡臭不堪。這時候,她就不會再失去顧鶴之了,因為他們終於一樣了,自己不會再配不上顧鶴之了。

蘇懷夏忽然對自己這樣可怕的想法給嚇住了……她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太可怕……她怎麼能夠毀掉她深愛的男人!況且,這個男人還是同樣深愛著她。

蘇懷夏回憶著她生病以來的點點滴滴。顧鶴之雖然之後再也沒有隨便說出一句愛她的話,但他卻無時無刻不用行動向蘇懷夏訴說著自己到底又多愛她。

至於顧鶴之愛的到底是她的廚藝還是她這個人,這不重要。因為廚藝是蘇懷夏的廚藝,廚藝也就是蘇懷夏。這根本是沒必要糾結的事情!

自己害怕的並不是顧鶴之不愛自己。而是自己配不上顧鶴之!

有時候所有的執迷不悟都很漫長,但回頭就是那麼一瞬間。

蘇懷夏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幾乎是在那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內重生了。

她站在新的高度,重新回看她過去那三十幾年的人生。所有的懦弱瘋狂孤僻,都像是笑話一樣在眼前一幕又一幕的飄過。幻燈片就以快進的速度到了她和顧鶴之相處的點點滴滴。脫離了自卑的泥沼,蘇懷夏更清楚的看見顧鶴之的可愛。她在顧鶴之的身上學到很多。他的自由,他的隨性,他的堅持,……

蘇懷夏從所未有的明確了一件事。他不應該坐在這裡自怨自哀,更不應該仗著顧鶴之對自己的愛而將這個灑脫的男人拖入不可自拔的泥潭。

她應該讓自己變強,強到,足以從容的站在他身邊。

那時候蘇懷夏40歲,顧鶴之43歲。就在這快走過一半生命的時候,蘇懷夏浴火重生。而這一切的功勞都要感謝顧鶴之,感謝他的不離不棄。

耳邊的音樂放到了尾聲,蘇懷夏依舊是緊緊的抱著顧鶴之。她將自己的腦袋埋在顧鶴之的胸膛裡,上輩子的記憶像是走馬燈在她麵前閃過。

她的眼眶無法抑製的濕潤起來。蘇懷夏覺得上蒼真的對她不薄。上輩子在30多歲的時候送來了顧鶴之,當她覺得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的時候,他又給了自己第二次機會。

這次,她一定會不顧一切的抓住這個男人。讓他從現在開始,就能夠吃到這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

一曲中了,播音室的人忙著換磁帶。舞池裡的人紛紛都退開了,就隻留下顧鶴之和蘇懷夏。

蘇懷夏悶悶得將腦袋埋在顧鶴之的胸前,肩膀還有些微微的聳動。

顧鶴之有種不好的預感……但被蘇懷夏這樣抱著,他也不敢亂動。

“姑娘……這首曲子結束了,還想……再跳一曲嗎?”顧鶴之尷尬得連手放哪裡都不知道。剛才跳舞的時候,手還能搭在小姑娘的腰上,現在總不能就這樣一直放著吧?

“啊……不……不用了。”蘇懷夏聽見還要跳,立即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趕緊把頭從顧鶴之的懷裡拉出來。

鼻子和眼眶都是紅撲撲的,像是剛剛哭過。

這可嚇壞了顧鶴之。他瞧著小姑娘粉紅粉紅的鼻子和眼眶,左思右想,怎麼也想不通是什麼把小姑娘給惹哭了。難道是……因為他讓小姑娘踩上來,所以不開心了?但是他說得很客氣,也沒凶啊……

顧鶴之僵硬著表情不知所措。

蘇懷夏情緒一起來就容易上頭,耳朵和鼻子都會泛紅,她也控製不住。

看見顧鶴之驚嚇的樣子,她也驚慌起來,轉身穿上自己的皮鞋,想去外麵吹吹冷風,冷靜下。

這樣一跑,顧鶴之哪裡還呆得住……這怎麼看都像是自己把小姑娘欺負哭了……但他真的什麼都沒做啊!

顧鶴之隻能摸不著頭腦的跟在蘇懷夏後麵跑了出去。

兩個人都不知道的事,在外麵吹著冷風的黑暗裡,陸保全正集結了一批小混混,揣著棍棒等著他們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