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辦公室日常”戲,梁絮都要求演員們自然點、收著點演,不要特意流露出對蒲平凡的惡意。
“你們都是普通人,是那種平時走路不會闖紅燈,看到老奶奶過馬路可能還會順手扶一把的人……要把指使蒲平凡乾活當成一件非常稀鬆平常的事情,就跟早上喝咖啡一樣。”梁絮把幾位飾演同事的演員叫過來講戲。
薑黎也在一邊聽著,《生三》一共不過一百多場戲。薑黎簽了兩個月的檔期,任務少時間充裕,梁絮很認真的對待每一場戲,有充足的時間給演員講戲。
原著中“同事們”對蒲平凡的惡意太重,而且很對惡意針對經不起推敲,好像是為了淒慘而淒慘。梁絮很不喜歡,所以改編劇本後,職場部分,她隻保留經理一個出軌、職場性騷擾、帶頭霸淩的惡人。對於其他同事,梁絮不打算用鏡頭特意展現他們的惡。但就是這樣,才越顯壓抑,他們不是壞人,隻是隨波逐流的普通人。
你為什麼欺負她?
大家都欺負她呀,又不是我一個人。
……
《生命的最後三個月》和梁絮實在是在合適不過的搭配了。梁絮很擅長用平實的鏡頭營造氛圍感。即便是最普通的日常戲,她也能用拍出平靜之下的壓抑感。
“薑黎,一會兒你從這條走廊走過去,其他演員準備好,按照之前排練過的走,儘量不要出錯,咱們爭取一條過。燈光老師,走廊的燈再亮一點,經理辦公室門口的燈減兩組。”
梁絮越來越糙了,頭發亂糟糟挽在腦後,身上也由精致的職業套裝變成了運動褲衛衣,外罩有六個兜兜的導演牌專用馬甲。主要是兜多,為了方便放東西。但整個人的精神卻非常好,一雙眼睛亮的驚人,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樣。
燈光組老師按照導演的要求調試燈光,來回調試好幾遍梁絮也不滿意,索性自己上手。
“好了,各部門準備,A!”調試出滿意的燈光後,梁絮才道。
打板聲響起,鏡頭追隨著薑黎,伴隨著她急促的步伐前進。
“輝哥你的咖啡!”
“怎麼這麼晚,把文件打印了,一會兒開會要用。”
“平凡啊,我有快遞到了,記得給我取回來。”
“蒲平凡,我讓你寫的報告呢?”
“在這兒,梅姐對不起……”
“耽誤我多少事兒!”
“對不起對不起……”
……
梁絮用一段長鏡頭展現蒲平凡的職場日常。一條燈光明亮的走廊,形形色色的同事們不斷登場。他們臉上的表情,平靜中帶著指責。反倒是蒲平凡臉上,膽小怯懦以及對未能完美完成同事們要求的抱歉。整個畫麵看似再正常不過,深究卻讓人忍不住皺眉。
“二號機拉遠,給一個全景鏡頭。”
當薑黎通過走廊,站在經理辦公室門口時,梁絮說道。
薑黎背對著鏡頭,身後是異常明亮的燈光,身前是稍顯暗淡的經理辦公室,整個人介於明亮與陰暗之間。醞釀好情緒,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顫動,額頭上一滴汗水順勢滴落。
……
“哢!”
馬上有工作人言上前接過薑黎手裡的“拍攝道具”,薑黎道了一聲謝,走過去看回放。
梁絮是真的很會拍這種簡單的日常鏡頭,這段鏡頭,真是人生百態。薑黎主要看自己的表演,對於導演怎麼拍攝,薑黎從不插嘴的。拍攝期間,最忌外行指導內行。
……
劇中飾演經理的是一位老戲骨,演了幾十年戲的黃金配角,經常在各大影視劇中飾演女主愛占便宜的舅舅、廢物大哥等角色。
陳老師本人倒是看的挺開的:“角色無大小,就是希望咱這劇演完之後,觀眾不會來紮我車胎。”
這話一出,大家都笑了。雖然搞笑但也有些辛酸,演的太好,一些觀眾分不清演員與角色。樸素的正義感還挺讓人頭疼的。
梁絮本想說說這場戲的要求,但看看薑黎,再看看演了半輩子戲的陳老師,遂閉嘴了。
“陳老師,您一會兒記得注意表情。”梁絮簡單的說了一句,便宣布開拍。
薑黎抱著文件站在辦公室門口,咽了咽口水才鼓起勇氣敲門進去。
“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喲小凡呐,把門關上!”
一開拍,陳老師翹著二郎腿一邊哼歌一邊對著鏡子摳臉上的痘痘,看到薑黎的瞬間,一雙眼睛粘在她身上,呲著牙花子一笑。那表情要多黏膩又多粘膩,油膩又猥瑣。
薑黎一頓,惡寒厭惡惡心……好演員真的能挑起對手演員的情緒。
“經理,這是要簽字的文件……”
“小凡呢,快過來!你就是太膽小,離我那麼遠乾什麼,女孩子得活潑點!”
陳老師真的很擅長演這種角色,一舉一動,猥瑣上司的感覺拿捏的死死地。
……
演員間彼此配合的好,拍攝進度可謂是一日千裡。前期“壓抑”的戲份結束,薑黎是真的長舒一口氣,這些戲份演的實在讓人憋心。
【體檢意外發現自己身患絕症,命不久矣。】
這場戲是薑黎的獨角戲,整個鏡頭都是她自己的。
一個年紀輕輕努力生活的人,突然得知自己身患絕症生命隻剩最後三個月,是什麼感覺?震驚、不可置信、絕望……
這場戲薑黎沒有對手戲演員,沒有可借助的道具,甚至沒有幾句台詞。梁絮讓攝影師把鏡頭對準演員,所有人保持肅靜,給足了薑黎醞釀情緒的空間。
對於這場戲,薑黎拿到劇本後就在思考要怎麼表演?演出來並不難,但薑黎不想僅停留在“演出來”,她還想要演好。
薑黎大約醞釀了十分鐘的情緒,對導演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梁絮點頭表示收道:“各部門準備,A!”
薑黎拿著體檢報告,一步一步步伐沉重的走到一旁的長椅上坐下。低頭看著手中的體檢報告,扯動嘴角,似乎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是胰腺癌,已經開始擴散了。”腦海中回憶起醫生沉重的話語。
終於笑了出來,笑著笑著淚水流淌出來。
蒲平凡啊蒲平凡,你這一輩子,活的好像一場笑話。
周身縈繞著一股絕望感,薑黎完全拋掉形象,又哭又笑像個瘋子。普通人麵對死亡,可能是平靜內斂的,但這種表演風格薑黎考慮過後,放棄了。體檢發現絕症,對於蒲平凡來說不光是生命隻剩下三個月的絕望,更是對她短短二十多年生命的否定,她以為一切的不幸福都是因為自己不夠聽話、不夠乖巧、不夠討人喜歡,事實上即便她將一切做到最好,不喜歡她的人依舊不喜歡,命運也不會隱刺善待於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