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飛舞的蛾子驀地撲向燈盞,燭火隨之顫動,細小“劈啪”聲中,湧起一股燒焦的味道。
沈裕拿了根竹篾慢慢撥動,等到燭火重新亮起,這才回了句:“不錯。”
聽了這句變相的承諾,容錦強撐著的肩背一塌,似是脫力一般。
她嘴上說著要為沈裕“儘心竭力”,也拿定了主意要當這個幫凶,可真等到要做的時候,卻並沒那麼容易。
硯台中殘存著未乾的墨,是沈裕方才留下的。
容錦將那揉皺的紙展開鋪平,細看時才發現,其上的內容並不是隨意編就,大半的字都曾在先前那封家書上出現過,足夠她仿得天|衣無縫。
一封滿是溫情的家書,隻需拆散拚合,就成了無形的殺人刀。
通敵謀反的大罪,一旦坐實,會招致怎樣的刑罰?
砍頭還是淩遲?家人會因此受牽連嗎?信中那一雙玉雪可愛的兒女,還能保住嗎?
容錦沾了墨,分明都是她練了不知多少遍、閉著眼睛就能寫成的字,真到落筆之時,手卻不可抑製地發顫,寫出來的字自然也都走了形。
沈裕端著盞已經放涼的殘茶,皺了皺眉:“重寫。”
“好。”容錦無力地應了聲,將寫廢了的信箋揉作一團,又狠狠地在小臂上抓了一把,試圖冷靜下來。
她對自己下手不留情,白瓷般的肌膚上頓時顯現幾道紅痕,乍一看,倒像是遭了鞭打。
可再寫之時,依舊不成。
沈裕那沉沉的目光從花箋移到了她臉上,容錦知道他的耐心快要耗儘,咬了咬唇:“奴婢會儘快寫好的。”
她並非有意拖延,這種拙劣的計倆瞞不過沈裕,也沒什麼用處。她隻是……
還沒辦法麵對自己的卑劣。
容錦活了十六年,自問不算聖人,但這些年來至少問心無愧,更未害過任何人。可從今往後,她再也不配這樣想了。
娟秀的簪花小楷寫滿了半頁紙,容錦隻覺著酸澀,長睫微顫,隨即有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
在容錦尚未反應過來時,沈裕已先有了動靜,伸手接住了那幾滴淚,避免洇濕花箋。
溫熱的眼淚落在冰涼的手心,他怔了下,虛虛地攥了攥手,自然也是什麼都沒抓到。
“彆哭了,”沈裕聲音裡帶著些倦意,說出的話卻依舊無情,“還是說,你想再多寫幾回?”
容錦無聲地搖頭。
她放下筆,抹去眼角殘存的淚,順勢跪了下去:“要麼,您還是殺了我吧。”
昧著良心做事,比她預想的更為艱難。
隻要想到這輕飄飄的一頁紙會將人害得家破人亡,每寫下一個字,就都像是沉默的淩遲。
沈裕垂眼打量,可她埋著頭看不清神情,隻有烏黑如墨的鬢發,與發上那朵顫巍巍的簪花。
修長有力的手捏著容錦的下巴,迫使她仰起頭。
“既上了我這條賊船,可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沈裕看著她那雙哭得通紅的眼,居高臨下道,“容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