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裕翻看著奏折,慢悠悠地喝了半盞茶,抬眼時,容錦已經靠著車壁睡去。
她帶著顯而易見的倦意,眉頭微微皺著,睡得並不安穩。
借著燭火細看,下唇甚至已經有些乾裂,像是因缺水而發皺的花瓣。
直到馬車在皇城門外停下,半夢半醒的容錦眼睫微顫,沈裕才意識到自己走了神,隨即收回目光,指下壓著的細竹紙攥得微微發皺。
容錦隻覺著口乾舌燥,下意識地舔了舔唇。
反應過來後掐了自己一把,勉強打起些精神,低聲道:“是奴婢怠慢,請公子責罰……”
聽她向來輕柔的嗓音已經有些啞,沈裕道了聲“無妨”,示意她自己倒茶。
容錦確準並沒會錯意,依舊難掩驚訝。
她捧著參茶,抿了口,見沈裕的心情不知為何好了些,這才試探著問道:“皇城……應當不準隨意出入的吧?”
() 朝臣入宮尚且得經過搜查,若非得了恩準,是決計不能帶人進去的。
就算是沈裕,一時半會兒也辦不到。
沈裕知道容錦想問什麼,但也不好說自己隻是見不得她高興,純屬沒事折騰人,欲蓋彌彰地咳了聲:“帶著你,以防萬一。”
容錦點點頭,低頭喝了口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
就算顏青漪的預估有誤,沈裕他在外發作,那也不可能在外邊就……
沈裕看著她漸漸紅了臉,欲言又止,顯然是並不認同這種說辭,但又沒法就此爭辯,竟沒忍住笑了聲。
晨光熹微,丹鳳門外大半朝臣已經列隊妥當。
他起身下車,扶著半扇車門,回頭吩咐了句:“晚些時候隨著成英過來。”
容錦一個不防,被茶水嗆了,按著胸口咳嗽起來,含糊不清地應了聲。
她現下能覺察到沈裕的心情好或不好,卻並不能猜透其中緣由,莫名其妙得很。
容錦覷著車外的成英,想著他跟在沈裕身邊多年,總應該更了解這位主子的心思,便試著問了。
成英自個兒還在因方才那吩咐摸不著頭腦,苦笑了聲,無奈道:“公子的心思,我可猜不中。”
但不管因何緣由,沈裕既吩咐了,他們也隻能照辦。
容錦隻覺自己昨夜那點同情簡直不如喂狗,她喝著茶,苦中作樂似的,暗暗祈禱今日會有更多的事情扔給沈裕料理。
橫豎她白日還能歇息,看誰熬得過誰了。
回到彆院後,容錦先回房中補覺,睡醒後拿了原本抄佛經的紙筆,在窗下描了半晌的繡樣。
臨近傍晚,成英果然來接她,再一道往皇宮去。
夕陽下的皇城顯得巍峨而肅穆,高大的朱紅城門上盯著縱橫各九的金釘,當值的禁軍正在按例搜查往來進出之人。
容錦開了半扇窗,趴在窗邊,百無聊賴地看著。
她已經數過有十餘位各個品級的朝臣出來,登上自家馬車離開,卻依舊遲遲不見沈裕。
今晨的祈禱興許成了真,一直到日落西山,宮門即將下鑰,才總算見著紫色朝服的身影。
他身側還跟了兩位青衣官吏,容錦不知他們的品級,好奇地打量了眼,隨即一怔。
隔著夜色,其實看得不大真切。
但當初廟市上驚鴻一瞥,在那之後,她將那身形輪廓在心中描繪了許多遍,記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容錦按了按心口,隻覺著心跳仿佛都快了些,稍一猶豫,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廟市那夜被沈裕攔下,以致錯失良機。
可她惦記了這麼久,如今又有機會,總不能乾看著就這麼再次錯過。
興許對方早就忘了昔年舊事,與他而言,並不缺一句遲來多年的道謝。可她自己心心念念許多年,總覺著有始有終才好。
成英沒料到容錦會突然下車,還沒來得及問,卻被她抽走了手中的燈籠,滿是驚訝地看去。
容錦提了盞竹青色的八角燈,腳步輕快,裙擺被夜風吹得微微揚起,鵝黃色的衣裙在夜色之中顯得格外溫柔。
分明隻是個背影,卻仿佛能感覺到她的雀躍。
她平日裡總是分外安靜,甚至顯得無趣,少有這樣生動的時候。
可緊接著,她就停住了腳步。
沈裕白日裡忙著和六部協商江南洪災事宜,直到此時,才勉強尋出些間隙聽了崇文館修史的安排。
他並沒事無巨細地過問,聽過後,言簡意賅地下了決策,便將人給打發了。
隨後容錦打了個照麵,隻消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不尋常。
沈裕從沒見過容錦這副模樣,眉尖微抬:“這是怎麼了?”
容錦的目光越過沈裕,落在漸行漸遠的身影上。
終究還是又晚了。
她將呼吸放平穩了些,攥緊手中的竹製燈杆,竭力自然地笑著:“奴婢依著吩咐,來接公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