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沒想到這萌芽剛剛萌發就要受到打壓, 難怪古代商業發展不起來, 一旦有發展的苗頭,就必須要打壓。
但沈陵也理解朝廷這種做法, 曆史上並非沒有過因為商業而導致農業退後的情況, 每個朝代都警惕這樣的事情, 農業是根基,一旦農民不種地了,整個國家都會亂。
而商業目前還隻是附屬品,在這樣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中, 沒有也並不會影響普通百姓的生活。
所以沈陵在淮南府的時候, 他對經濟沒有過多去推行,作為一個官員,他不能表現出對商業的支持。但他會鼓勵農民多種一些經濟作物, 經濟作物有了收入,有錢才能有消費,消費帶動商業發展, 才會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左尚書和朱侍郎把他和鄧員外郎招過去。
左尚書:“江南一帶織造發展迅猛,皇上擔憂百姓重商忘農, 織造是你們司負責的,也更熟悉情況,你們整理整理, 擇日呈上來。”
沈陵和鄧員外郎應道:“下官遵命。”
沈陵又問道:“大人,下官鬥膽多說一句,織造業目前養活了江南不少人家, 若是攔腰砍,怕是會引起江南百姓的不滿。”
左尚書倒是有些詫異,不想他會這般說,這段時日相處下來,他對沈陵的印象是比較嚴謹細心的年輕人。
左尚書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但還得看皇上如何決斷。”
最總決斷還是要看聖上,不管他們說得如何天花亂墜,聖上不同意,怎麼都沒用。但聖上是英明之主,當初大多數官員站聖上這邊,不乏是因為聖上能聽進諫言,作為臣子,自然最希望君主是這樣的。
所以還是得說通聖上。
回去後,沈陵讓他們把關於江南織造的卷宗都找出來,把相關的數據都找出來。
他該從何處入手呢,必須要有理由才行,誰都知道織造賺錢,但比錢更重要的是天下,江南一帶是糧倉,江南一帶產出的糧食不光能夠自給自足,還能供應彆處。小農經濟的脆弱也在於,一旦供給係統出了問題,天下就不太平了。
這也是為什麼天災過後,更容易出現起義。
沈陵抽絲剝繭,其實根源不在於織造,還是在於農業,首先得保證農業才成,其次織造一定是要稍微抑製一下,但攔腰斬可能會讓織造業一下子就沒了。
如何抑製織造業的發展速度,在他看來這點規模還是太小了,但在古人眼中,這已經超出尋常的發展了。
沈陵翻閱著卷宗,目光落在賦稅二字上,心中有個想法漸漸清晰了起來。
之前他便想過增加商品稅,使朝廷得到商業發展的好處,但加稅對於商業有好處有弊端,弊端之一就是增加了成本,一旦收稅商品價格也會上漲,從這個角度,也是有一定抑製作用的。但沈陵相信隻要不是攔腰斬,收稅阻擋不了商人,隻要有利潤,商人們就會想方設法去降低成本。
沈陵大腦一個激靈,渾身都像是被電流走過,想通了這一點,他便有些興奮,立即扯出紙和筆。
他趕緊先把自己的設想寫下來,第一肯定是要保農業,保農業就是保農田,一定要控製農田保有量,保證田有人耕,如果家中有田地卻無人耕種,必須收到懲罰。第二就是對織造收稅,如何收稅這是後話。
可能是上輩子做實驗做多了,沈陵喜歡用數據說話,他選取幾個府城專門研究,蘇州府、嘉興府是目前織造最為繁榮的,他把這幾年幾個府城的農業、織造業的數據都列出來,以說明農業並未收到織造業的影響。
而因織造的發展,這幾個府城的百姓生活水平反而提高了,家家戶戶都侍桑蠶,織布,這些就比種田賺錢。
他想到曾經聽說蘇州府那邊女人立女戶,如今想來可能是因為織造業,織造業主要就是女人來做的,經濟地位決定家庭地位,後世民國開始長三角那一帶,女人的地方就不低了。
沈陵熬了兩個夜晚,翻閱了江南數十個府城的卷宗,數據列了十幾張紙,為了讓自己直觀一些,他還畫了折線圖,不知不覺就寫了五六頁,還意猶未儘,有些地方在奏折當中無法全部講述,隻能略寫一下。
虞衡司如今對江南道遞上來的公文極其重視,由於上麵警示,下麵江南的官員也遞了公文。
沈陵如今有些猶豫,他這份奏折不知該直接遞給聖上,還是先遞給左尚書,他主要擔憂左尚書直接不認同他的想法,忽然想起來老師曾經和他說過的為官之道。
以他的品級他有直接上奏的權利,但細想之下,還是先得和左尚書商議,若左尚書認同,由左尚書上奏最為合適。官場便是如此,功勞是由上往下分配的,即便下麵做的更多。在地方亦是,功勞上報是由位最高者向上報。
如若他直接向聖上上奏,得罪了左尚書,不僅他的提議會被砍掉,他的升職之路絕對會受到限製。還是先同左尚書商議商議,有他的支持也會更容易。
沈陵把自己的奏折放入公文一道遞給左尚書。
當日左尚書邀他一道飲一杯,沈陵欣然應允,左尚書選在了一家巷子深處的小酒家,兩個人都換下了官服,似是尋常的富家老爺,並不引人注目。
身旁的侍者為他們斟好酒,兩個人輕輕碰了一杯。
左尚書抿了口酒,哈了一口氣,問道:“知道我是為何約你吧?”
沈陵點點頭,笑著說道:“大人獨找臣可是有何想法?”
左尚書微微眯起眼睛,難得笑了起來,乾瘦的臉顯得有幾分和善,左尚書捏著酒盞,道:“孝原,寫這奏折用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