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1 / 2)

楚令岑抱著宗慎,慢慢靠近了世界壁壘上的旋渦。

就在宗慎稍稍傾身就可以進入旋渦, 眉目之間漫上微不可查的輕鬆的時候, 一隻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宗慎躍入旋渦的可能。

他一怔, 按耐住自己沒有動作。

楚令岑輕輕道:“你想逃出去。”

宗慎再次對他笑了, 並不裝白蓮花, 他在現在的楚令岑麵前,也裝不了白蓮花:“對, 我想出去, 要是不得不死也就罷了, 能夠活著,我不想死。”

楚令岑似乎笑了, 他再一次說:“你很坦誠。”

宗慎心裡突然微妙地生出了些不太好的預感。

“那麼我也坦誠地告訴你好了。”身後的前氣運之子說, “我不會讓你活著離開,你要死在這裡了。”

宗慎臉上太驚愕,以至於那一瞬間甚至露出了明顯的痕跡,但他轉瞬就收拾好失態,繼續用遊刃有餘的又夾雜著當年霸道影子的態度道:“你希望我死在這裡?真要是死在了這裡,其實我也不虧,當年我本來就該死在你的手術台上的, 是你救了我的命,我現在把它還給你。至於其他欠你的——”

他頓了頓:“就繼續欠著吧。好叫你轉世以後,也因為我欠債沒還,時時若有所失, 不得安寧。”

楚令岑垂下眼睫:“我知道你很會騙人,但我今天才發現,你這麼會騙人。”

“讓我猜一猜你現在在想什麼,一定是在想該怎麼說才能喚起過去那些回憶,怎麼說才能重新激起我的感情,最後,一步一步,讓我親手送你逃出去。”

“無論矯飾再多,你想要的,隻有逃出去。”楚令岑冰涼地說,然後伸出手,正好捏住了往他小腹刺來的匕首。

小腹的傷口,是他當年最後被喪失襲擊死亡的致命原因,等成了魂體,也是他身上的最大弱點。

宗慎總是很會抓重點,看著對方臉上的驚愕,楚令岑這樣想。

“你認為自己一定能一擊必中,因為我絕不會有所防備?”

這位氣運之子笑了,冰涼又冷漠:“可惜藍澤——不,你現在不叫藍澤了,你叫宗慎。可惜宗慎,你他高看了自己,也太小看了我。”

楚令岑再次垂眸,目光穿越雲霧落在下麵美麗的大地上,他記得那個世界,那個養育了他的世界,也有美麗的鮮花和森林。

雖然喪屍遍地異獸橫行,但人類從沒有放棄希望,在被命運加諸無數傷痕後,仍然艱難前行。

外出采集樣本的時候,有一次大家圍著篝火聊天,一個負責保護他的軍人說:“我爸沒熬過去,變成了喪屍,我媽受不住,半夜偷偷打開關我爸的房間門,讓我爸咬死了她。留下字條說想跟我爸死在一起。我媳婦當時已經懷了孕,六個多月,一路逃命太辛苦,剛到基地孩子就早產了,剛剛七個月大,生下來的時候小小一團,貓仔一樣,孩子剛生下來,他媽媽看都沒有來得及看一眼就產後感染死了。

好多人都說養不活,但我想著一定要把他養大,他是我媳婦用命生下來的。我媳婦死後,孩子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我得養大他。”

楚令岑告訴他回去後送他一套書。

末世之後,供孩子學習的書籍,也成了稀罕東西。

那個麵孔黝黑的軍人搖了搖頭:“謝謝教授您的好意,但用不上了。”

楚令岑:“是還小嗎?那我送你奶粉。”

擦著槍的人沉默良久,使勁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想把眼淚吞回去:“孩子半歲的時候發高燒,也跟著媽媽去了。”

剩下的話都堵在了喉嚨口,楚令岑不知道該說什麼,風呼呼刮過,剛剛還在聊天的其他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安靜了下來。

那個二十多歲看起來卻像是四十多歲的軍人最後抹了一把臉道:“您彆覺得我可憐,現在這世道,誰不是這樣呢?可我得活下去,我得連著他們的份,一起活下去,活著替我爸媽媳婦和沒長大的孩子,看著這個世界越變越好,我也相信,教授您一定能帶著我們越來越好。”

他當時怎麼回答的呢?

楚令岑想了想,記起來了——

他說:“我會帶大家越過越好。”

楚令岑重諾。

後來他常常在實驗室夜以繼日兩三天不眠不休,和軍人一起冒險出去采摘樣本,親自測量土質設計城牆,他想用儘全力,讓末世早點結束,一天也好。

英年早逝瀕死之時,他的身體其實已經垮了,但楚令岑卻並無太多不甘後悔,隻是遺憾完不成當年對那個軍人的承諾,也遺憾這條愛人用命換來的命,他沒能好好存著。

——直到他沒有消散,變成魂魄。

也直到他親眼看到為救他而死的愛人避人耳目重新出現,偷走了他的骨灰。

也是那時候,楚令岑才知道原來所謂的相知相愛隻是一場騙局。

原來藍澤是所謂的攻略者,而他是被攻略的主角。

如果說被騙心騙命,楚令岑心痛,但仍舊能夠自持,能夠控製自己不生怨恨,僅僅心冷。

那麼知道了什麼是主角的那一瞬,恨意再也壓製不住,蜿蜒長成參天大樹。

什麼是主角?

本來應該帶大家走出末世,迎來新世界的,就是主角。

而他這個所謂的主角,他這個曾經承諾要帶著所有人越過越好的人,葬送了人類的生機。

魂魄附著在骨灰上被宗慎帶著離開那個世界的時候,楚令岑用儘全力低頭看了最後一眼。

也是在今天這樣的萬丈高空之上,穿過鉛灰雲霧,滿目瘡痍地大地上,他親手測繪,一步一步丈量建立起的基地,被許多人叫做“末日希望”的地方,正在被喪屍和異獸摧毀。

城牆碎裂,房屋倒塌,哪怕隔著萬丈之遙,楚令岑也仿佛聽到了那些絕望的哭嚎。

後來他常常在想,世界放棄了人類,那些人,那些他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在一步一步被壓縮生存空間,親人愛人死去,一點一點走向絕望,卻看不到一點曙光的時候,他們的心情是怎樣的?

“你沒說錯,我恨你,也恨我自己。”

宗慎看不到他冷漠厭憎的目光,將這當做餘情未了,他大大方方放開匕首,唇角勾起滿含柔情的笑。

“為什麼要恨自己?愛本來就是身不由己。”

楚令岑沒有回答這句話,而是喃喃道:“一百九十六年。”

宗慎當然不會特意去記自己過了多少年,但他猜想這個數字不是他們相識的日子,就是從他詐死到今天再見,他們中間相隔的時間。

然後他聽到身後的人低低道:“距離離開故鄉,已經過了一百九十七年。”

宗慎一愣。

“將近兩百年的時光,我一直在想,等積蓄的力量足夠,我該怎樣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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