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蘭當然不是真的不知道石觀音。
武功極高、聰慧冷靜,殘酷狠毒,模樣美麗。一個女人但凡占據了這其中的任何一樣,都是要名揚江湖的,更何況石觀音將這四點都占全了。
同樣身為一位劍法高明、毒辣可怕、風情萬千的女人,公孫蘭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石觀音。
石觀音遠居大沙漠中的石林洞府,公孫蘭卻率領紅鞋子組織投奔六分半堂,活躍在中原。
二者井水不犯河水,本來毫無關聯,奈何她今日卻因為石觀音挨了一頓教訓。
公孫蘭恨得牙癢,卻不敢表露,隻除去了易容,露出一張顏貌氣質當世無雙的美麗麵孔。
美人垂眸,因為受了內傷,俏臉蒼白一片,她一手按住胸脯,聲音柔柔的,輕輕的,像嬌怯羞澀的小娘子,又像是溫柔和善的大姐姐。
“孟公子,我不是石觀音。”
孟公子吃了一驚。
他當然大吃了一驚。
孟良宵眼中浮現人皆可見的悔意,卻不是公孫蘭設想中的禮貌致歉,反而冷冷望向她,說出的話比他的眼神還要冰冷。
“賠錢。”孟良宵說:“一碗餛飩十文錢,一串糖葫蘆三文錢,還有我準備買糖炒栗子的十文錢。”
公孫蘭喉頭湧上一股腥甜,極力壓製下去,掙紮著起身想要說一句“公子說笑了”,卻恍然驚覺,對方神色認真,竟沒有一絲玩笑的意思。
隻是餛飩和糖葫蘆她還能理解,那糖炒栗子呢?他不是還沒買嗎?
公孫蘭仿佛真的被他似神似魔的武功驚到了,竟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孟良宵卻沒有耐心。
他也一向是個沒有耐心、有些急躁的少年。
於是他的手按在左腰,緩緩抽出了一條內蘊寒鐵,外纏金線的軟鞭。
他與她為敵時尚且隻用了一隻手,此刻為了這二十三文銅錢,卻悍然出鞭。
公孫蘭既驚且怕——她當然不認為出身世家、又有侯位在身的孟公子是真的缺了這二十三文錢,隻以為自己得罪了他,他今日定要將她斬於手下。
她心中生起一股荒唐,在這情緒影響下竟隱約想要發笑,哪怕這猶如毒龍般的長鞭已經甩到她的眼前,靈巧無比地卷住了她的腰身。
一個白衣、年輕、孤寞的身影卻從街邊的店裡走了出來。
他垂頭喪氣、聲音很輕,像極了一位羞答答的、輕聲細語的大姑娘。
他說:“長生侯,請等一等。”
公孫蘭隻覺得腰間緊箍如巨蟒纏繞一般的鞭子一鬆,怔然地落穩在地麵——他竟這麼說了,他竟也真這樣做了!
孟良宵望向這位後來的白衣人。
他仍舊垂著頭、含著笑,掌心托著二十三文錢,靜靜站在街邊。
誰也看不清長鞭是如何自孟良宵手中消失不見的。
他臉上懊悔氣惱的神情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團稚氣,他睜著又大又亮的眼睛,走向這位白衣人,直到站在白衣人身側,又細細打量了他一番,才露出笑容,篤定地說道:“你是狄飛驚!”
狄飛驚好看得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狄飛驚。
但認出了狄飛驚,仍叫孟良宵既自得又高興。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他已見了兩位美人。
哪怕其中一位害他花了錢,也無法阻擋他的好心情。
狄飛驚一直望著自己長袍的下擺,任由孟良宵打量他的臉,又拿走了他掌心裡的二十三文銅錢,才歉然道:“擾了侯爺的雅興,還請侯爺不要見怪。”他說話時並未抬頭,讓人不禁想起,他頸骨已斷,無法抬起頭的傳聞來。
聽到他輕柔、舒緩的聲音,孟良宵感覺心頭似有一泓清泉緩緩流淌。
他比狄飛驚矮上一些,但此刻二人站得很近,於是他做了一個任誰也想不到的動作。
孟良宵後撤一步,彎下腰來,將自己的臉孔展露在狄飛驚始終向下的視線之內,翹起唇角:“我不怪你。”
他一貫很不會看臉色,也沒什麼人敢讓他看自己的臉色。
於是孟良宵就和狄飛驚站在這處市肆的一角,不去管這樣精妙的布置究竟是為了等待哪條魚兒躍入網中,開始交談起來。
孟良宵入京已有一個月。
趙佶宣他入宮伴駕已有十六次。
孟良宵一次也沒有去。
趙佶一次也沒有生氣。
他非但不氣,反而越發愛重,凡談及孟良宵必要讚他一番骨秀神清,仙人之姿。
狄飛驚實在是雷損的好幫手。
他問的也很直白,他認為,對付孟良宵這樣聰明有趣的少年人,不妨再直白些,“孟小侯爺可願接受六分半堂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