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談心(1 / 2)

第四十六章

花焰嘟囔著哪有睡覺了還要把衣服穿得齊齊整整的,但還是老老實實把衣結扣好,隻是陸承殺的衣袍對於她來說還是太大了些,她手臂展開也隻能露出一點指尖,散著時還好,一本正經扣上衣結,就覺得裡麵實在空空蕩蕩的,不怎麼貼身。

不過總算衣衫上停劍山莊沒有苛待陸承殺,花焰穿著覺得還挺舒服的——要是連這都克扣,花焰實在覺得停劍山莊是不是真的故意虐待他。

陸承殺聽見她再三保證穿好了,總算肯進來。

不過進來也不看她,隻對她道:“睡罷。”之後坐在距離花焰幾步外的椅子上。

花焰道:“你不睡嗎?”

陸承殺道:“不困。”

好吧。

花焰坐在榻上,扯了扯被子,被麵很素淨,沒有任何花紋圖案,隻有角落處繡了把劍似的標誌,是停劍山莊的紋章。

被子還沒蓋到身上,她就輕輕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陸承殺身上的味道,很淺很淡,如果不注意幾乎察覺不到,是一點淡淡的冰雪過後鬆針的味道,清冽又乾淨——她一下想起了剛才山頂上的冥思洞。

還在想陸承殺身上的味道是不是這麼染上的,忽然她又沒來由地心口抽了一下。

花焰捧著被子道:“陸大俠,你經常被關禁閉嗎?”

陸承殺聞言,愣了一下,道:“沒有。”

花焰鬆了口氣。

她想了想,指了指頭頂又道:“你經常上去嗎?”

陸承殺道:“嗯。”

花焰不由問:“……上去乾什麼啊!”

陸承殺道:“練劍。”

花焰呆,她剛才明明看到停劍山莊有練武場的:“你一個人上去嗎?”

陸承殺道:“嗯。”

花焰又問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啊?”

陸承殺道:“六歲。”

花焰眨了眨眼睛,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就算再天賦異稟,六歲也談不上有什麼內力護體,那就隻能一步步走上去,峰頂太高,即便夏日也還是寒冷,到了冬天隻怕會更冷。

花焰想著六歲的時候自己在乾什麼,大概就是天天坐在她爹邊上,聽她爹跟她說書似的講那些俠客的故事,又或者是紮著兩個小揪揪滿教裡亂躥,有時候還會拽著水瑟一起,那些堂主長老們見她們可愛,總會尋出一些稀奇有趣的小玩意又或者是吃食塞給她們。然而花焰拿了東西還要逼他們講故事,不講就開始撒潑打滾,最後再被她娘拽著胳膊拎回去。

花焰想了想,抿了下嘴道:“陸大俠,跟我講講你小時候吧!”

陸承殺沒想到她大半夜會問這個。

他沉默了好一會,才說:“你想聽什麼?”

花焰立刻毫不客氣道:“我都想聽……你能說什麼說什麼嘛!”

這個問法很顯然為難到了陸承殺,他想了半天似乎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隻能道:“我小時候,很無趣,你不會有興趣的。”

“誰說的!”花焰瞬間反駁他,“我很有興趣啊,你說嘛!而且我覺得有沒有趣,也不是你說了算嘛!”

她振振有詞,陸承殺反倒無言。

“我……”他頓了頓,道:“我小時候,就是吃飯睡覺練劍。”

花焰也被這個簡潔的回答震到了:“那你……是不是很喜歡練劍啊?”

“喜歡?”陸承殺迷惘了一下,道,“不知道。”

花焰決定抓著這個話題問下去:“不算練劍,你小時候有沒有喜歡做的事情啊?”

陸承殺問道:“什麼算喜歡?”

花焰沒想到這個還需要她解釋,她隻好道:“就是你心甘情願去做,而且做起來很開心的事情,比如……”她決定舉個例子,“像我就很喜歡不同的酒樓去找好吃的菜呀。”

陸承殺這次想了很久,但還是搖了搖頭。

難道說大俠都要這樣嗎?

一心向劍,沒有彆的興趣與愛好,才會變得這麼厲害。

換之前花焰肯定隻會這麼感慨,但現在倒有些沉甸甸的,像心口堵著什麼。

“你外公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這個陸承殺回答的很快:“很嚴厲。”

想來也是。

花焰對陸鎮行的印象還來源於天殘教,這位殺星在幾十年前和陸承殺現在同樣出名。

那時候他們教裡清洗,查出了一名叛徒,這位叛徒總在他們教下手前通風報信,以致他們屢屢失手,死傷慘重。被查出來以後,這個叛徒被以很嚴酷的刑罰虐殺了,她娘沒有跟她細說,但花焰想也知道會有多慘,最後他們把屍首掛出去以儆效尤,還想處置叛徒全家的時候,才知道這位叛徒年少時曾有過一位結義兄弟,名叫陸鎮行。

陸鎮行替他兄弟收了屍,然後一人一劍殺上了天殘教。

他一個人當然屠不了全教,隻是殺得血染大殿,屍橫遍地,自己也重傷垂危,差點身死。

當年屈長老的妻子就是死在陸鎮行劍下,他的腿也因他而斷,他罵起陸鎮行來能連罵三天三夜不帶停,說他就是個老瘋子,殺起人來比他們天殘教還邪門,還敢說是名門正派。

總之,這不是他們教和停劍山莊的唯一一樁公案,但這之後確實兩方人徹底不死不休,其他門派加起來,都沒他們互殺的人多。

這樣的人也肯定不會是什麼溫和善良的老人家。

花焰在心裡歎了口氣,道:“那你小時候,還有沒有什麼比較熟悉的,比較親密的人啊?”

陸承殺道:“有。”

咦?

花焰立刻探頭過去:“誰呀?”

陸承殺道:“許婆婆。”

花焰眨了眨眼睛:“這又是誰啊?”

陸承殺道:“我母親以前的乳母,她很早就去世了。”

“哦。”花焰點點頭,“能不能跟我說說她呀?”

她已經發現了,問陸承殺問題不能太過寬泛,一點點撬,才有希望問出點東西來。

陸承殺可能實在沒試過跟人談心,他想了一會怎麼說,才慢慢道:“她幼時照顧過我,教我識字,給我劍譜。我七歲那年,她便因病去世。”

陸承殺說得簡單,但花焰很快就發現有問題。

“教你識字,給你劍譜……你們陸家沒有蒙師的嗎?”

不可能啊!

雖然花焰識文斷字習自她爹,但他們教裡也是有請書生來給幼童開蒙的——當然這個書生被請來的方式是否禮貌還有待商榷,但不管怎麼說,就算是為了看懂武功秘籍,他們也不會讓幼子大字不識的,當初羽曳也正是占了這份便宜。

她越想越奇怪:“而且你的武功不是你外公教的,他怎麼會沒有給你劍譜?”

陸承殺道:“可能因為我不一樣。”

花焰道:“你怎麼不一樣了?”

陸承殺道:“我是二十多年前,被放在停劍山莊門口的。”他語氣尋常,說來仍有一種,在說彆人的事情似的感覺。

花焰張口結舌了一會,道:“可你不是……”

這是她當初到處打聽,怎麼也沒問到的,好像一提到陸承殺的身世,所有人就都閉口不言。

陸承殺倒像是沒覺得這件事有多麼不可告人,他索性都說了:“我母親原與白崖峰當時的少主有過婚約,後來她逃婚了,再後來我便被放到停劍山莊門口,繈褓裡留有我母親的信物和一封書信。”

難怪陸承殺說他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

當然也更沒見過自己的父親。

難怪他在停劍山莊看起來就像個局外人。

花焰在腦子裡轉了轉,脫口道:“你娘親是……陸懷仙?”

陸承殺道:“是叫這個名字。”

花焰自然聽過這個名字,隻是她聽過的江湖故事太多,一時間有些對不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