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素來折磨人,哪怕是列夫·弗蘭克早已經習慣,但內心的煎熬卻日益加劇。
即便是如今秦蓁出現,他的心情也並不怎麼美妙。
在這片土地上,在比羅比詹市,列夫·弗蘭克不說所向無敵,但也可以說無往不利。
如今被人算計的透透的。
心情怎麼可能好?
他到底站起身來,坐在這裡不動如山有什麼用?
其實他人在這裡,就已經輸了。
再度磋商會談十分的愉快,起碼秦蓁很是愉快。
對方向她道歉,而為了表達誠意還送上了幾瓶防凍劑。
這樣的誠意秦蓁是接受的,起碼表麵上她愉悅地接受,“我們的民族都多災多難,所以我希望我們更能團結到一起,讓我們的民族能更好。”
民族。
這個詞讓列夫·弗蘭克動容,就連鄭天都覺得秦蓁摒棄前嫌,真的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
但回程中,皮卡車並不寬敞的駕駛室內,秦蓁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遠處白茫茫的積雪,冷不丁的來了句,“不要覺得我們能夠跟他們做朋友,沒什麼永遠的朋友,隻要利益足夠什麼都可以放棄。”
鄭天點頭,“我知道,不過咱們跟老大哥關係挺好的,是永久利益聯盟。”
“永久?”
秦蓁輕笑了下,“哪有什麼永久啊,國家之間更不可能永久,蘇聯不可能坐視我們強大。彆忘了臥榻之側其容他人酣睡,這可是千古名言呐。”
鄭天被這話弄得渾身激靈,“可他們援助了我們那麼多的工程項目……”
那些都是實打實的工業項目,有的甚至已經開始投產了。
“那是因為我們的子弟兵去打仗了,他們的幫助我們要感激,但把視野放開闊點,彆忘了地球很大,不止北邊的蘇聯,還有歐洲美洲非洲呢。”
鄭天有些迷茫,現在掀起全民學俄語的熱潮,可秦蓁卻說,他們和蘇聯的友誼不會長久。
這是悲觀主義的論調嗎?
“那秦蓁你的意思是,我們竟然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朋友?”
“乾嘛非要給自己設定範圍呢?”秦蓁笑著扔過去一顆巧克力,那是列夫·弗蘭克送給她的,這位猶太商人很懂得如何去籠絡合作夥伴。
“國與國之間有朋友,但那需要你絕對的強大,在這顆星球上說一不二,現在我們國情不允許,猥瑣發育才是正道。”
巧克力的苦澀讓鄭天忽略掉猥瑣發育這個陌生的名詞,他還是有些不確定。
“我覺得秦蓁你說的不對。”
十多年後,當成為了一名戰士的鄭天在珍寶島上看到戰友的遺體時,他恨不得回到55年的那個冬天,給自己一巴掌!
隻是那時候他想要跟秦蓁道歉,卻已經沒了機會。
……
第二批防凍劑的到來讓駐地其他幾個擱置的房屋建設得以繼續,新房子建成後大家終於不用擠在一起。
原本的木頭房除了放一些木料、草料外,如今變成了牛棚馬圈。
建築隊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青年們充實到伐木隊和打獵隊中去。
陽曆年、農曆年先後過去,青年們翻看著老黃曆算著時間,等待著春耕時分的到來。
極北之地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當江南之地已經進入了梅雨時節,在北疆,冰封的土地才開始解凍。
墾荒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播撒種子。
團組織準備的種子以大豆為主,不過前段時間秦蓁又去老鄉那裡搞了很多地瓜來。
種地瓜略微麻煩了些,不像是豆子直接撒種就行。
得先把地瓜切塊育苗,然後再把這些地瓜秧苗摁到黑土地裡。
相當的耗費時間和精力。
但隊裡人對種地瓜有著極大的熱情,原因很簡單——
一瓶地瓜燒能換來半桶柴油,這可比打獵合算多了。
種地瓜,釀酒,跟蘇聯人換東西劃算的緊。
中國人釀酒的曆史由來已久,地瓜燒不算是什麼太好的酒,但架不住蘇聯人喜歡啊。
能幫墾荒隊換來好東西的那就是最好的!
這邊墾荒隊的青年們正在往地裡種秧苗呢,新一批前來墾荒的青年們沿著他們曾經走過的路來到了陀羅縣。
韓書記思索再三,還是把人安排到這邊。
先把這邊的地種完再說,搞完了再換個地也不遲。
相較於第一批到來的青年們,第二批墾荒誌願者們麵臨的困難就小得多。
首先就是天氣好。
北大荒的五月春回大地,不用擔心忽然間來寒潮降溫。
而從三月份開始,墾荒隊就又開始蓋新房子。
和去年冬天蓋的房子不同,這次起了一排的宿舍。
木匠出身的魯廣輝出了個主意,讓這宿舍有了不一樣的特色——
大通間的基本布局,長長的房子四米的進深,而中間則是用木頭隔開,搞成差不多十五平米的宿舍單間。
這是一個很大膽的嘗試,充滿了一個木匠的大膽想象。
“不用擔心冷暖問題,這個主要靠的是南北牆。用木頭做牆也不用擔心會歪倒,咱們打地基的時候會用混凝土進行澆灌,把這些木頭都給固定住。反正都是單間宿舍,也不用擔心隔音問題。”
他把可能存在的問題一一解釋,“木頭牆的好處也很多啊,釘釘子多方便,而且將來要是想要打通,這些木柴還能用來燒火呢。”
他的提議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認可,倒是秦蓁皺著眉頭,沒有表示。
魯廣輝看著那擰著的眉忽的意識到什麼,“算了,當我沒說。”
怎麼可能當你沒說,大家對木頭牆都很感興趣啊。
魯廣輝有些無奈,“防蟲問題,萬一木頭被蟲蛀了,那就危險了。”
他說這話時盯著秦蓁看,果然秦蓁鬆了口氣。
顯然她也是在擔心這個問題。
木頭牆的浪漫想象到底還是執行了,但隻用來建造一個小型的宿舍,兩堵牆隔絕出三個小開間。
這三個小開間迎來了新的主人,分彆是唐悠、卓然和秦蓁。
魯廣輝倒是想住一間,但他沒得機會——
女同誌優先,而且這三個還都是小組長,不時的會有小組會議,有個單獨住的地方方便些。
魯廣輝想著也不要緊,反正還要再繼續蓋房子,到時候自己一定要擁有一間屬於他的小木屋。
但這種夢想在第二批誌願者到來時又破碎了。
第二批誌願者有將近百人,一下子湧了進來,也虧得三四月份墾荒隊蓋了好幾排宿舍,不然肯定又要去過那格外擁擠的生活。
相較於第一批青年們二十來人擠在一個屋住,新隊員算是沒吃多少苦。
在入住了新的宿舍後,第二批誌願者們跟隨著前輩們的腳步開始了他們的墾荒生活。
整個五月份,兩台耕種聯合作業機跟在拖拉機後麵不停地動作。
這邊播種著那邊在墾荒,齊頭並進都不想落下。
等著播種工作結束,大豆種子已經播撒在八千畝黑土地中,而地瓜秧苗也種了將近千畝。
這千畝秧苗可是讓墾荒隊員們吃足了苦頭。
彎腰插秧很累,累到直不起腰來。
“像是豐收了的莊稼。”
沉甸甸的麥穗壓彎了腰。
李建平這個詩人向來被打趣,這句形容卻讓大家都笑了起來,他們誰不希望這一望無際的莊稼地能在九月份獲得豐收呢?
晚上的時候,唐悠摸到了秦蓁的房間,看著趴在床上看書的人,她坐在床邊幫忙按摩。
秦蓁倒吸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你是鐵打的,不喊苦不怕累呢。”
“那你可高估我了。”
秦蓁不累才假呢。
但累也不能說。
誰不累呢?
但再苦再累擋不住為國開荒播種的青春激情。
“忙活完了正好休息兩天,對了你後天是不是要帶隊去打獵?”
唐悠躺了下來,擠在秦蓁的小床上,床不大擠著特彆舒服。
有種踏實感。
“對啊,你有什麼要交代的?”
唐悠生活在革命家庭,從小就摸槍的那種,玩的很溜。
當教練也是一把好手,帶著打獵隊收獲頗豐。
大雪封山那會兒跟著當地的獵戶一起合作,還獵了幾頭野豬。
說她是個經驗豐富的老獵戶都不是吹噓。
但秦蓁還是多說了句,“有新隊員加入進來,你可能要多照顧一些,讓其他隊員一盯一吧,千萬彆發生什麼意外。”
老隊員她是一萬個放心,但新隊員多少有些讓人放心不下。
年輕人不免有些好奇心,不合時宜的好奇心很容易帶來危險。
唐悠嘿嘿一笑,拉過秦蓁的胳膊枕著,“我知道。”她看著房頂,“秦蓁,前段時間我爸媽給我寫信了。”
“催你回去嗎?”
唐悠歎了口氣,“是啊,他們覺得我就是來嘗個新鮮,湊完熱鬨該回去了。”
娃娃臉的年輕姑娘扭頭看向秦蓁,“我知道他們是擔心我,可是我不想回去。”
她想看到秋天,那黃燦燦的大豆滾圓一片,豆秧金黃一眼看不到頭。
看著那些深埋在黑土地裡的紅皮白瓤的地瓜被挖出來,釀成了酒,為他們換來拖拉機和柴油。
這曾經一望無邊的荒原變成萬畝良田。
北大荒變成北大倉。
“我想看著咱們這裡有雞鴨叫孩子笑,而不是回去在他們的安排下去工作。”
唐悠抱著秦蓁的胳膊,“我想爸爸媽媽了,可是我不想回家。”
看著眼眶裡盈著淚的女孩,秦蓁笑了起來,“要不給他們寫信,回頭找隊長要兩張照片,讓他們看看這裡的變化,或許叔叔阿姨就能理解了呢?”
唐悠笑了起來,“還是你有辦法,那我回頭就給他們寫信。”
隻是這封信,唐悠卻並沒能親手寄出去。
當唐悠的父母聽聞噩耗來到吞滅了女兒青春乃至性命的北大荒時,已經是六月中旬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