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笑笑,說:“你等一會兒。”
他又出去,等再回來,把木水桶提進來了:“泡泡腳,好睡覺。”
桶裡冒著熱氣,是熱水。
鍋裡煮了雞蛋。阮卿嫌棄那個鍋不肯喝那個鍋燒的水,但是泡腳應該沒問題。
山裡的夜是真的冷。
阮卿把腳泡進桶裡的一瞬,熱意一下從腳指尖竄到了心窩裡,暖得她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
她忍不住看了廿七一眼。
火光中,廿七不是太能拿得準那一眼到底是什麼意思。
總之是覺得阮卿的眼睛裡跟漾了水似的,讓人不敢多看。
怕多看了心跳太快,也怕管不住自己,做了唐突她的事。
他忙移開視線:“我借這邊的光把那信趕緊弄了。”
一天的工作還沒結束呢,他又開始忙了。
他白天收拾東西,找到了筆墨紙硯,還有幾大箱子經書。皂角生前把這些都收進了箱子裡,裹上了防水的油布,箱子縫隙裡灑上藥粉,收在了架子上,都被廿七翻出來了。
道長們其實挺講究的,箱子都是香樟木的,本來就防蟲。廿七發現了箱子,打開察看的時候,解開油布,裡麵的書籍基本都完好。
就是硯台乾裂了。硯台這種東西,得養護,太長時間不養護,就容易乾裂。
阮卿坐在炕邊泡著腳,看廿七在桌前忙碌。
他研了墨,潤了筆,又把白天找出來一些奇奇怪怪不知道是什麼的粉末也拿過來調配。
在彆的紙張上試了又試,終於在皂角的遺書上操作了起來。
阮卿看著他提筆懸腕,那手腕超級穩。筆尖蘸了調好的“藥水”,在信紙上操作的時候,移動非常精微。
阮卿看得都緊張起來了。
廿七把處理過的紙一張張鋪在桌上晾乾。
這時候阮卿泡腳泡得差不多了,她把腳提起來甩水。
廿七忙拿了一張宣紙給她:“用這個。”
宣紙吸水性特彆好,還非常韌,吸了水也不破碎。
廿七囑咐她:“穿上襪子睡,山裡寒氣重,腳容易受涼。”
阮卿又抬起眼撩了他一眼。
她每這樣看他一次,廿七就控製不住心臟猛跳一下,喉嚨莫名有點乾。
怎麼回事?
一定是因為孤男寡女深山獨處的緣故!明明在阮卿家裡的時候,就不至於。他自控力很強的。
隻能說環境和氛圍有時候對人影響真的很厲害!
廿七趕緊拿起桌上晾乾了的信紙給阮卿:“你看看。”
阮卿把手也擦乾,才接過那紙。
一直好擔心廿七的操作會對遺書造成過大的破壞,真親眼看到了,才終於放下心來。
廿七沒有改動信件的主體內容,但他用調配了藥粉的墨汁,糊住了能體現出皂角是獨自一人的內容。
譬如皂角寫“我一個人提前準備好了棺木”,廿七把“一個人”都糊住了,於是便成了“我XXXX提前準備好了棺木”。
表達的基本意思是不變的,但掩去了皂角孤身一人的事實。
其餘幾處也是這樣。且其餘幾處都在後麵的附注裡,對正文的內容更沒有影響。
廿七之所以要在墨汁裡調那些不知名的粉末,是為了控製墨色。那些墨色看起來一點都不新,有種陳舊感。且有一種洇開的感覺。
“這信有年頭了,墨色固化,單用清水想弄洇了它有些難。用水太多,還容易把周遭的字也一起洇壞了。”他說,“所以得調墨水。”
阮卿點頭。
她又把信看了一遍。
最重要的內容都沒有受影響,她放下心來。但臉上還是露出了悵然了神色。
“怎麼了?”廿七擔心起來,“哪裡做得不妥?”
“沒有,很逼真了,我覺得沒問題。”阮卿忙說。
廿七看著她。
阮卿微微歎息,說:“我就是有點難受。皂角師父一個人過完一輩子,獨守道觀。他這麼孤單堅守的一生,結果因為我們的緣故,沒有人知道了……”
廿七放下心來,莞爾:“我道是什麼,原來是這個。你不用為此內疚,他一輩子不肯入世的人,又怎麼會在乎彆人知道他是孤獨一生,還是熱鬨一生?”
阮卿想想,道家人本就追求灑脫隨性,要不然野人觀為什麼叫野人觀呢。她終於釋然:“好吧。”
廿七說:“再說了,要不是我們,這廟觀藏在荒山無人來。誰能知道他師父師祖師兄們去做什麼了?那些慷慨赴死不全都埋沒了?”
“還有,我覺得……”他說,“他不肯出山入世,也沒有徒兒傳承衣缽,他自己倒是做了末代觀主,可野人觀傳承斷絕。搞不好到了那邊……要被他師父師祖胖揍一頓。”
阮卿被他逗得“撲哧”一笑。
心情好了起來。
有些人你跟他在一起,他總有辦法讓你舒適,讓你安全,還能讓你開心。
鬥室火光跳躍,女孩眉眼靈動,笑意盈盈。
廿七又開始心跳加快。
他鎮定把信紙收好,冷靜地說:“那你睡吧,我……”
抬腳準備走。
阮卿扯住了他的袖子:“你去哪啊?”
廿七說:“我睡隔壁。”
阮卿睜大眼睛,眼神純潔無辜:“你讓我一個人睡這裡?”
那、那不一個人,難道兩個人一起睡嗎?
可炕雖然不小,終究是一整個。不像酒店裡,是分開的兩張床。
而且酒店那麼多房間,隔壁房間有點動靜,都聽得清清楚楚。
此處寂靜無聲,好像世間隻有他們一對男女似的。
廿七的喉頭,不由滾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