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夢裡,他都沒有回過頭。
很多時候張念港都在想,如果當初……當初叫住他就好了。
誰遊泳厲害,誰不厲害的,又有什麼重要呢,再沒有什麼比一條命要來的寶貴,麵子也根本不算什麼,如果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抱住小濤,死死地往岸上遊,從此再不回頭。
張念港捂住臉,嚎啕大哭起來。“其實要是我的身體能讓給他就好了,想要就拿走 ……本來就是我欠他的……”
張慶澤高高的抬起手想要刪下去,最後那拳頭卻落在了床頭櫃上,咚的沉悶一聲,砸的皮都見了血:“你要是把命給他了,那我們的命你也拿去好了!”
他的妻子也在哭:“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成一團,袁仲明和陶甜轉過身離開,把空間留給他們一家慢慢獨處。暴風雨前總是尤其沉悶,暴風雨時又格外的激烈,可是風雨過後,往往會迎來安靜祥和的晴天。
把腐爛的肉從傷口上挖去或許會很痛苦,甚至痛徹心扉,可是哭過以後,傷口會慢慢長成醜陋的瘡疤,讓人銘記,卻不會再疼痛。
袁家人的命數已經發生了改變,這是袁仲明掐指算出來的,他這才發現孫女居然是改死為生,這可是動了大因果,放在普通修道人身上早就非死即殘了,再不濟也要瞎一對兒招子。
他連忙蹲下來,細細摸過孫女兒的眼睛,手足,生怕哪裡出了問題還沒發現,可是仔細檢查過根本一點問題也沒有。
“天道憫人啊。”他最後隻能這麼說,不想承認心裡那一點點小小的羨慕。
陶甜也在看到袁家人命數改變之後,就不再使用天眼,她用天眼窺探天機的次數並不多,並非是怕窺視因果被老天懲罰,而是因為人的一生就像。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粗壯的主乾上生出主枝,無數細枝從主枝上又長出,樹杈上再長出葉子,每一個節點都通向不同的道路,每次一念之差都有可能邁向截然相反的結局。
她不能幫人決定應該長出什麼枝。長什麼椏,長什麼草,開什麼花,命這個東西到底是越算越薄的,算得越清晰,其他的可能性就變得越少。
在離開之前,陶甜給張慶澤托了一句話:如果李家再出什麼狀況,就記得及時聯係她。
接著傍晚快入夜時,又讓袁仲明帶她去了藍天水庫,那就是當年幾個孩子一起遊泳的地方,也是小濤的葬身之地,袁仲明看著水庫感歎:“我小的時候遊泳也差點給淹死了,每年夏天都有這麼一些人……都說水鬼害人找替死鬼,可是它們又不能爬上岸,說到底不都是人自己嫌命長嗎? ”
路過的人聽了他這句話就呸了一聲:“我遊泳技術可好著呢,要淹死也不可能淹死我。”
那可就不知道了,陶甜心說,那句俗話怎麼說來著,淹死的都是會水的,越是有倚仗就越無顧忌。
陶甜帶著爺爺到一個僻靜處,從袁仲明帶來的背包裡拿出了鈴鐺,鈴鐺是靈物,能招魂,袁仲明堅持到旁邊給她護法。陶甜給鈴鐺注入靈氣,搖了三下之後停住,又搖了三下,鈴鐺響著響著忽然就不響了。
一個男人的魂魄突兀地出現在跟前,很高大壯實……莫非人死之後靈魂還可以繼續生長?
“你是誰? ”
鬼魂似乎沒有想到還有人能和自己對話,愣了一下之後才意識過來,眼前這個小姑娘是在問自己:“我是死鬼。”
“……”
“哦,不不不不不,我是……我是,我是淹死在這個水庫裡的人。”
在這個水庫裡卻還沒有離開的那多半是水鬼,可若說是鬼身上理當有怨氣。奇怪的是在這個男人身上分明又看不到一點黑煞氣,說他是普通人也不為過,身上甚至還有淡淡的道德金光。
他不僅沒有害人,還救了人。
陶甜收回心底的訝異,說:“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叫小濤的孩子? ”
鬼魂連忙應道 :“有有有,我這就去把它給您叫過來!”
它化作青煙消失於空中,過了一會兒就回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幾歲的身影,不過五六歲的樣子,身上還冒著煞氣——和張慶澤住的大樓裡的煞氣如出一轍,但卻輕了很多,想來這個確實就是小濤了。
之前對劉玉說的小濤被鬼差拉入十八層地獄慘受折磨蹂-躪的事情是框她的,不過是想讓她為自己的罪行痛苦而已。作惡還講究造意和協從,小濤死後成為水中的地縛靈,沒有辦法離開死地,最終也沒造成無法挽救的後果,也不必受太過嚴厲的懲處。
他的鬼魂被邪術強行拉離了死地,邪術被解除之後,自然就直接回到了水庫來了。
陶甜本以為還需要花費一點功夫,或者直接動粗才能讓它低頭,沒想到還沒開口,它就已經跪在了地上,請求陶甜再給他一點時間去和張念港道個彆,之後就願意去地府贖清罪過。
“你不怪他了?”
小濤小聲說 :“一開始怪的,可是後來我上了他的身 ,聽見他在夢裡說對不起,看見他在夢裡那麼想叫住我,我就隻好怪我自己,我和媽媽,給他帶來了噩夢。”
“我想從今以後,他做的每一個夢,都是好夢。”
陶甜答應了。
“你呢? ”她的目光轉向另一邊的男人鬼魂,“你又是為什麼遲遲不肯離去?你心裡有何執念?”
鬼魂說:“我有執念?”
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似乎在很久以前他就在這兒了,那時他還是個人,有一家人來水庫裡遊泳,後來那家人溺了水,他跳進水裡把人一個個救了上來,自己卻力竭了……他大聲呼叫,可那家人卻在他的視野中連爬帶跑,越走越遠,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趕緊走,萬一被人纏上要錢就不得了了……”
再次有意識之後,他就在這水庫裡頭待著了,無論怎樣都走不出去,隻能在這水域裡麵沒有時間概念地待著,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過去多久。
“我應該是被人關在這裡,我想去投胎,可是怎麼走也走不脫……”
袁仲明歎息道:“你確實是被人關在了這裡 ,可那人不是彆人 ,而是你自己 。”
“可我為什麼要把自己關在這裡? ”
“因為你有執念。 ”陶甜說,“你的執念是什麼? ”
鬼魂順著她的話慢慢回想。
家人?朋友?或許沒有吧,從來沒見人來水邊祭奠過他,也許他是個孤兒,沒有人愛的人,所以就算死去也這樣孤零零的。
如果有的話。
如果有的話。“我想知道……他們為什麼連一聲謝謝都不肯對我說?”鬼魂說。
“可是,從小身邊的人都說要學雷鋒做好事,不求回報,救了人,也該不求回報,我也不是為那聲謝謝而救人的。”
“隻是我的心裡,為什麼還是這麼難過呢? ”
***
城裡逛了一圈之後 ,袁仲明深深察覺出通訊的麻煩,於是給陶甜配了一個大哥大,這東西能抵一個工人三年的工資,彆說在村裡,在城裡頭都是個稀罕,不少人都圍過來看,一邊覺得老袁這老頭子太過寵愛孫女,一邊又羨慕地打量,都說這是個神仙寶貝,以後溝通就用它方便。
可誰都不知道,在不久之後的將來這東西會慢慢落伍被智能取代。
回到村裡的半個月後,陶甜就接到了張慶澤打來的電話。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邊就傳來了厚重的呼吸聲,張慶澤聲音裡飽含恐懼:“是吸血鬼,大師,有吸血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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