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大喪, 宮裡的太後重視,故這些日子京中禁了一切娛樂活動。
前往魏王府吊喪的人絡繹不絕,幾乎但凡京中的權貴, 都踏足了魏王府。甚至,連宮裡的貴人,都來過魏王府。
大家都說,魏王妃雖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 但死後能得如此厚待,也算是不白來這世間走一遭了。
肅穆的靈堂,黑色的棺槨, 康安披麻戴孝跪在一旁。
夜已深, 魏王送走了今日前來吊唁的最後一波客人後, 直接來了靈堂這邊找兒子。
魏王身穿孝布,身形一如既往的挺拔巍峨。隻是可能這些日子太操勞、太累了的緣故, 他消瘦清減了不少。
夜色之下,秋風肆虐,倒給他平添了幾分悲戚。
他麵有疲憊之色,黑眸探到棺槨前跪著的那單薄幼童後, 立即走了過去。
“你娘在天之靈,想來也不願你這般。你還小, 身子要緊。”一邊說著, 魏王一邊親自伸手去扶起兒子。
但康安卻跪得堅決,不肯起。
他倔強說:“這是我最後一次陪娘了,等明日扶靈出殯,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不過才六七歲的年紀,卻有與年齡不符的穩重。
他沒怎麼理自己父親,隻是仍垂著頭, 一張一張的把草紙扔進火盆裡,燒給母親。
魏王見狀,便在他身旁一道跪了下來。
和他一起,把這些東西燒給另一個世界的妻子。
“等辦完了娘的喪事,爹爹就要續娶了嗎?”康安聲音冷靜。似是沒有情感般,不帶絲毫起伏。
“這是誰跟你說的?”在妻子靈前提這樣的事,魏王認為是對妻子的不敬,也是不忠。
小孩子是不懂這些的,必然是有大人說過。
康安這才看了父親一眼。
但他很快又垂了頭。
“我聽外祖父的母親說的。”康安的確是聽到了一些碎語,他沒說謊。
魏王卻擰起了眉心。
他忽然想到妻子臨終前的遺言。
妻子說,她走前最放不下的人就是康安了。讓他日後不論如何,都不能對康安不好。
其實就算妻子不交代,他也同樣會這樣做。
所以,魏王趁此對兒子說:“外麵的那些閒言碎語,你不必聽。在為父心中,你和你娘永遠是為父最重要的人。”
魏王沒想過續娶,至少現在沒有。
至於以後……
他忽然又想到了妻子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對他說的那些話。
她說,但凡她能少愛他一些,她也不至於病到如此。
隻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心裡有他這個丈夫,她會病重至此。
他和妻子雖然感情淺薄,但既然結為了夫妻,日後必然是要一生一世走下去的。她傾心於他這個丈夫,他自然也會十分愛重她。
他們夫婦二人琴瑟和鳴,相依相伴,一起過平淡卻溫馨的日子,不好嗎?
是他做了什麼讓她傷心的事了嗎?
可他除了她外,從未曾再和彆的女人有過接觸。甚至,在他的生命中,除了妻子以外,就沒有再出現過彆的女人。
從前駐守邊塞是如此,後來回了京都,亦是如此。
要說唯一對不住妻子的,那就是他平時軍務繁重,不能常常陪伴在他們母子二人身邊。
隻是妻子如今走了,他卻不知道該要問誰去了。
青年喪妻,乃大悲之事。魏王忙完妻子喪事之後,宮裡聖上又另給了他一個月的假。
可能是忙習慣了,如今突然閒下來,倒是有些無所事事起來。
於是,魏王便會去妻子常去的地方坐著。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個下午。
又或者,他會整理妻子在世時看的書,做的活計……亦或是看她寫的一些東西。
整理她的遺物。
隻是,每多整理一份出來,他就能多感受到一分妻子對他的愛。
遺物中,有她寫給他的詩,表達著對他深深的愛和濃濃的眷念之情。也有很多封書信,是他從前沒有收到過的。
這些書信中,妻子毫不避諱的表達了對他的喜歡。
是那種小女兒家濃濃的愛意。
這些信,和之前他在邊境時收到的她的家書,截然不同。家書中更多提的是兒子,說的是家事、是瑣事。但這些書稿中,說的最多的,則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情意。
他也是到此刻才知道,原來平素看似端莊溫雅的妻子,原也有這般小女兒春心萌動的一麵。
魏王心裡想,若是他能早一點知道這些,他必然會多給她一些回饋。
夫妻之間,關起門來,其實很多時候可以不必那麼拘束的。
他原以為妻子不喜歡那些……
隻是如今,她人已走。再知道這些,也是枉然了。
魏王將妻子所有遺物都一樣樣收好,放入了精致的匣子中,好好的命丫鬟保管著。
一月之後,魏王又離開了京城。
而之後的日子,他如同往常一樣。雖然回了京城,但卻仍四處奔波。
難得能呆在府上的日子,他也是陪伴在兒子身邊的時候多。
至於漸漸的,大家催他續娶一事……他倒並沒怎麼放在心上。
魏王為妻子守孝了一年。這一年間沒人提此事,但一年之後,漸漸的,就開始有人張羅了。
哪怕沒人張羅,也是有人惦記了。
有人著急了。
如今的魏王,位高權重。手握兵權,還深得聖上器重。
所以,想把女兒嫁過來做續弦的人家,數不勝數。
見大家都開始漸漸走動張羅起這事來,姚家那邊自然也著急了。
這一年來,姚老太太生怕魏王妃一走,和魏王府的感情就會斷了一樣。這段日子,不管魏王在不在府上,尤其是在府上的時候,她常會以探望魏王世子的名義,帶著長孫女姚品妍頻登魏王府的門。
姚家不怕被人說吃相太難看,他們就怕不能再維係著和魏王府的這層關係。
說就說去了,隻要能把大姑娘嫁到魏王府做續弦王妃,就比什麼都好。
隻是康安也不傻,母親走的時候他早懂事了。外祖家的那些人,除了外祖母和舅舅,彆人都不是真心疼母親的。
所以,姚家人想叫他在父親麵前說好話,康安是萬萬做不到。
“外麵的人都要急死了,父親不急嗎?”正在寫字的康安,忽然這樣問。
平時父子在一起,也多是談論學問。而像康安今日這般,還是第一次。
所以,正在看書的魏王,忽然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反應過來兒子是在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