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讓路(2 / 2)

他才站穩,身體就搖搖欲墜,慕明棠趕緊上前扶住他。有她攙扶,謝玄辰僅是往前走了兩步,就虛弱地動不了。慕明棠連忙把他扶回去,給他蓋好被子:“王爺,沒關係,慢慢來。”

謝玄辰昏迷了太久,即便四肢並無問題,現在也走兩步都虛弱。慕明棠取水來,扶著他小心喂水:“王爺剛剛醒來太虛弱了,才沒有力氣。等再養一養,就好了。反正現在鎖鏈已經開了,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

謝玄辰臉色淡淡,嘴唇上的顏色更是淡得幾乎沒有:“我現在竟然連走兩步都難,與一個廢人無異,鎖鏈開不開,又有何區彆。”

“怎麼沒有區彆。”慕明棠慢慢坐在腳踏上,她的襦裙在地麵上鋪開,顏色鮮豔,宛如海棠。

“你隻是剛醒來,太虛弱了而已,以後一定會好的。”她說著,故意笑道,“要我說,王爺現在即便虛弱,也已經比許多人都厲害了。那麼重的鎖鏈,我雙手都抱不動,你隨便一舉手就能抬起來。”

這樣的安慰太拙劣了,謝玄辰隨意扯了下嘴角,說:“事情不是這樣算的,用尋常人的標準來看,我現在的身體似乎還可以。但是和我以前比,差太多了。”

慕明棠其實明白這個道理,老虎和兔子從一開始就不在一個評價標準上。謝玄辰曾經名聲顯赫,戰神之名眾口相傳,所有人都熱衷於評點天才,如今天才忽然隕落,輿論的苛刻,遠比從沒有出名過的普通人更甚。

尤其是謝玄辰自己。他最清楚自己曾經是什麼樣子的,現在虛弱成這個樣子,連走路都需要人扶,他才是最難接受的吧。慕明棠說不出話來,現在說什麼話都顯得薄弱。慕明棠站起來,將水杯收走,重新為謝玄辰蓋了被子,說:“我這個人從小就不信人命天定、命中自有定數之類的話,要我說,有能力的人,無論在哪兒,都能活好。天才小時候能超過那麼多人,可見並不是偶然,等長大了,隻要他願意,依然還是天才。”

謝玄辰卻沒有回話,他看起來累極,已經閉上眼睛。慕明棠沒有離開,守了一會,看謝玄辰睡安穩後,悄悄給謝玄辰掖好被角。

謝玄辰似乎睡得沉了,完全沒有反應。慕明棠覺得謝玄辰對生死的態度很矛盾,他在昏迷中察覺粥裡有問題,拚著餓死也不肯喝粥。但是醒來後,卻仿佛篤定自己會死。

聽說他的母親被後晉恭帝殺了,他的父親也離奇死亡,他的親信、副官,疑似被他殺死。堂堂主帥卻將利刃對準曾經並肩作戰的同袍,謝玄辰肯定對自己有很深的負罪感吧。所以他的本能掙紮求生,理智卻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慕明棠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忍不住輕聲說:“外懾強敵,內鎮諸侯,才無愧君號武安。如今北有戎敵,西有吐蕃,南有大理,再遠還有回鶻、西夏,強敵環伺,而幽雲十六州被割出去後,至今都是外族人的領土。當今聖上雖然廣開言路,但是重文抑武,偏安一隅,京城之外的百姓,依然還生活在朝不保夕中。鄴朝需要你,天下需要你。”

謝玄辰睫毛安安靜靜地閉著,沒有任何回應,似乎已經睡沉了。慕明棠停了一會,更輕聲地說:“我也需要你。我把蔣明薇得罪狠了,我隻要落單,她就絕不會放過我。我難得有這樣揚眉吐氣的時候,要是後麵落魄了,多丟人啊。”

慕明棠忽然哽咽了一下,偏頭擦乾眼角的淚,低聲道:“路都是人走出來的,跌倒了再站起來就好了。你一直是我心目中以一己之力挽狂瀾的英雄,我會一直陪著王爺的。”

晚上,慕明棠將食盒取進來,發現謝玄辰已經睡著了。他現在一天大概能醒兩個時辰,雖然時間還不長,可是因為飲食滋補,他醒來時的精神頭已經好多了。至少不會坐著坐著,就昏睡過去。

現在他已經能自己坐起來了,可是走路還需要人扶。而且走不了幾步,就需要停下休息。慕明棠很有耐心,從來沒有催促過他。

可能是下午剛剛醒來過,謝玄辰現在還在睡。慕明棠跪坐在床榻邊,輕輕喚他:“王爺,該用晚飯了。”

她喚了好幾聲,謝玄辰都沒有反應。慕明棠以為他還要睡一會,就先將食盒放下,自己去東殿點燈。

因為謝玄辰醒來了,慕明棠全天不敢開門開窗戶,現在外麵天色尚是大亮,屋裡已經有些暗了。慕明棠從最東邊點起,一盞盞將玉麟堂點亮。

謝玄辰醒來時,一睜眼沒有看見熟悉的人影,下意識覺得陌生。他慢慢撐著坐起來,他的動靜並不算小,然而這麼一會,殿中還是空空蕩蕩的。

謝玄辰心裡倏地一涼。

她走了?

謝玄辰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突如其來的荒蕪感是怎麼回事,他早就知道她是要走的,不是嗎?他一醒來就發現慕明棠並不睡在自己身邊,謝玄辰對此並無感覺,甚至覺得這樣互不牽扯,很好。

他們二人名義上是夫妻,其實隻是一起居住的房客。久病床前尚且都無孝子,何況陌生夫妻呢?謝玄辰一開始就沒有指望過,慕明棠會一直守著他。

她能陪他這幾天,為他打開枷鎖,實在已經恩至義儘了。現在她偷偷離開,免得餘生被他連累,也算他這輩子做的最後一樁善事。

謝玄辰理智上什麼都明白,可是心裡卻空蕩蕩的。又是這樣的發展,又是這樣的結局,他被全世界拋棄,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對立麵,防備他,又質疑他。

仿佛他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沒有理智,隻知道殺戮的動物。

謝玄辰坐在床上良久未動,眼神平靜淡漠,宛如一塊寸草不生的荒漠。慕明棠點燈回來,看見謝玄辰坐著不動,奇道:“王爺,你看什麼呢?”

謝玄辰眼神一動,驚訝地回頭看她:“你沒走?”

“對啊。”慕明棠被問的莫名其妙,“天黑了,我去點燈。我能去哪兒?”

謝玄辰看著她,眼眸深沉複雜,似乎蘊藏著許多意思,可是他最後撇過眼,一句話都沒說。

慕明棠對謝玄辰古怪的脾氣習以為常,她放下燈盞,到桌子邊把食盒一層層打開:“今日我讓他們燉了骨頭湯,吃什麼補什麼,大骨湯對腿腳最好了。可惜王爺現在不能見光,不然,真該攙著你去外麵曬曬太陽。”

慕明棠將菜配好,照例端到謝玄辰麵前。謝玄辰雖然清醒時間長了,但是能靜養還是靜養,吃飯一律由慕明棠代勞。慕明棠本來沒多想,她喂湯,謝玄辰就安安靜靜喝,慕明棠喂了一會就發現,謝玄辰今日不對勁。

他好像有什麼心事,這麼安靜,不像是平常的他。

慕明棠壓住不提,等湯喝完了之後,她把碗和湯匙都放回食盒,這才問:“王爺,你今日醒來,是不是以為我走了?”

“沒有。”

他說沒有,慕明棠不好硬往上湊,隻能委婉地表示:“你放心,我現在和你綁在同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不會離開的。何況,外麵站著那麼多看守呢,我這算真有這心,現在也逃不掉了。”

謝玄辰側臉去看殿中的燈火。玉麟堂七間大殿貫穿打通,中間雖然隔了許多屏障,可是隱約能看到,燈火一直蔓延到最東邊的書房去。謝玄辰瞳孔裡倒映著躍動的燭火,過了一會,他問:“其他幾間屋裡根本沒人,點燈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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