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榮達記得,有幾名行商昨日已做完買賣,按照慣例,今天本應睡得昏天黑地,哪知他替莫小郎君將饅頭端到大廳後,卻發現所有客人都聚集於此,大堂中的桌子都不夠用了,晚來的人三三兩兩站在角落,見他進來時,都眼巴巴地盯著金榮達手上的盤子。
他們的眼神,與餓了幾天的乞丐類似。
金榮達是個有生活智慧的人,他在廚房裡喝了兩碗魚湯,一口氣在胃裡塞了三個饅頭,才慢悠悠把菜品端上桌,否則他眼睛肯定就饞綠了。
“莫小郎君做了饅頭並幾道吃食。”他把大盤子往桌上一放,“一人隻可取兩隻饅頭。”
住宿的人都交了夥食費,金榮達負責他們一頓早飯,晚上如果要在店裡吃就令加錢。
聽了他的話之後,一雙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到盤子旁,一手拿一隻饅頭,兩手就是兩個,食客左右開工,咬口左邊的饅頭,再咬口右邊的饅頭。
“兩隻饅頭不夠吃啊!金大,我多交份夥食錢,可否多拿兩隻。”
金榮達嗬嗬,心道想得怪美。
“多交銅板也沒得了!小郎君一共就做了這點,有的吃便是福氣,你還想要吃飽?”
“想要填飽大肚漢,吃十個八個也不夠。”
人群中發出哄笑聲,說要多交錢的人也不害臊,反而將饅頭塞進口中意猶未儘道:“金大知我。”
“這饅頭,就算是吃二十個,也不夠吃。”
金榮達娘子長得壯實,腰不比她郎君細多少,她粗胳膊抬起,半人高的大陶甕便輕鬆離地,陶甕中裝滿湯湯水水,隨她走動,湯在甕中激蕩,發出如同浪花拍岸似的清脆聲響。
“吃饅頭彆急著喝水,莫小郎君熬得湯要上來了!”
聽者連忙放下水杯,即使噎得嗓子眼直抽抽也不肯喝水。
“咣當——”陶甕底麵同桌麵相接,發出悶響,店小二跟在後麵,手上有一摞碗。
他甚至沒有問誰想喝,香飄十裡,若有人不想喝,才是呆了傻了。
碗送到每人手上,大廳內沒有說話聲,“咕隆咕隆咕隆”聲此起彼伏,更有趣的是,沒人用飲酒的豪邁姿勢端著碗,絕大多數人都雙手持碗,小心翼翼,喝的時候都不敢把手抬太高,深怕動作過猛,湯水潑濺出來。
那就太浪費了。
“喂,金大你們在吃什麼?”
左鄰右舍也被驚動了。
金大擺擺手:“魚湯。”
“胡扯吧,魚湯這麼香?”
“愛信不信。”
“嘿,可否給我來一碗?”
“去去去,自家人都不夠喝,彆說你了。”
……
李三娘的早餐精致多了,乳白色的湯盛在碗裡,湯底堆滿魚肉,麵上飄有翠綠色的蔥花。
參合羊乳揉的蒸餅被切成小塊,肉餡饅頭隻有小半個拳頭大小。
杯中是去腥的羊乳,莫文遠將其同茶葉一起煮了,又把杏仁和各色堅果磨成粉小塊撒在羊乳麵上,純天然無汙染手工奶茶。
李三娘笑道:“太豐盛了吧,我可吃得?”即便她吃慣莫文遠所製美食,都覺得早餐奢侈得緊。
莫文遠道:“阿娘你都吃不得,還有人能吃得?”順帶吹捧一番李三娘的美貌,“我眼光果然沒錯,阿娘你戴花同街上那些……”他可疑地沉默了,沒法,有些戴花書生的尊容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略過描述那些人長相的句子,直白誇獎:“怕是花神在阿娘你麵前都要甘拜下風。”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這年頭詩句才開始流行,莫文遠在現代時沒讀過幾首唐詩,倒是詩經,他背得挺熟,此時便用了衛風中的詩句稱讚李三娘的美貌。
粉紅色的大花插在發髻上,幾率雲鬢慵懶地掛在耳畔,她略施脂粉,兩霞微紅,嘴唇呈現出有光澤的水潤紅色。配上淡紅色羅裙,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李三娘給兒子誇出了小女生情懷,她伸手在莫文遠的臉蛋上輕輕擰了一下道:“小小年紀,就油嘴滑舌,長大以後不知能騙去多少小姑娘芳心。”
說著就開始吃vip尊享早餐。
兩人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莫文遠道:“我等會子便去找陸二郎商量,快的話明日便往緱氏縣去。”
李三娘雖知莫文遠早慧,對他卻還是有諸多不放心,便道:“我同你一塊去找陸忠。”
三娘本就長得好看,在長安時就有饅頭西施的薄名,不過這名聲隨著她的生意越做越大,就變淡了,眾人見她,多是先感受到其身上不同於常人的威勢,秀麗的長相反倒成了添頭。
然而近日她淡妝濃抹,且彆說是路上的郎君看呆,即便是陸二等人都愣頭愣腦,見李三娘硬是說不出話來。他支支吾吾許久才回話道:“想要回緱氏縣?娘子可要同去?”
莫文遠哭笑不得:“就我去罷了。”剛才李三娘都說好幾遍了,合著對方根本沒過腦子。
陸忠道:“哦!哦!成啊,沒問題,定將小郎君安全送過去。”他忍不住道,“三娘戴得花真好,很趁你顏色。”
不是來自於兒子的誇獎根本無法撼動李三娘的鋼鐵之軀,她大方點頭道:“是花好,它可是我兒贏來的花王。”時刻記住吹捧兒子。
莫小遠:“……”
哎,阿娘你這樣,就不怕我膨脹嗎?
……
隔日莫文遠起了個大早,同行商上路。前往緱氏縣的行商二十歲上下,名喚秦百川,他正好有事要到縣中打個來回,陸忠與他說好後,便同意帶莫文遠一起上路。
其實就算是沒有說好他也不會拒絕,在經曆過了夜擒碩鼠精事件後,商隊中人對莫小郎君佩服得那是五體投地,幾乎將他當成了仙童轉世,恨不得供起來。所以,幾日前莫文遠的牡丹菜在坊間鬨出動靜時,他們也見怪不怪,便是被問道,也隻撇撇嘴道:“那可是莫小郎君,理該如此。”
縣與洛陽距離不遠,用現代的計量方式來看大概要幾十公裡,秦百川弄了頭強壯的毛驢,帶兩人上路。
行至城門,莫文遠看見不少挑擔背籠的行人,他們的擔中裝了豆腐。他道:“他們行往何處?”
秦百川道:“都是去周邊郡縣的。”他道,“近的走約一個時辰便能到了,當日打來回,遠一點,諸如去緱氏,需要四五個時辰,隻能在當地過夜。”
四五個時辰,豈不就是□□個小時?莫文遠睜大眼睛,又看他們肩膀上沉重的擔子,感歎連連,果然什麼年代,錢都不是好掙的。
他再次感謝李三娘的好手藝,讓他衣食無憂長成豆丁。
驢子長得高大健壯,皮毛也光滑發亮,走在補路上不緊不慢,鼻子不停噴氣。
莫文遠在長安城中便騎驢騎習慣了,大興善寺的僧人養了不少驢,對此種生物也很有了解。
他在禪杖上係了一條線,又抓一把稻草秸稈小麥等穀物混在一起製造而成的飼料,將其用線捆了吊在驢子前頭。
大毛驢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抬頭便要咬,莫文遠抬起禪杖,讓飼料晃蕩來晃蕩去,就是不讓他吃到。
非常有童心。
秦百川看著莫文遠手上的禪杖,麵露遲疑之色,糾結許久後,他還是忍不住道:“小郎君,你手上的可是上次捉拿碩鼠精時用的杖?”
莫文遠道:“是啊。”
秦百川:“……”
大興善寺降妖除魔的寶具竟淪落成釣魚竿,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如果莫文遠知道他在糾結什麼一定會好心再插一刀。此禪杖不僅作釣魚竿之用,還做登山杖,捶打肉類用的木棍,降妖除魔一把手等等,用法非常多元化。
莫文遠簡直將其用處開發到了極致。
……
驢子走的比人走的快多了,正午之前,兩人便已到達緱氏縣,秦百川想他們早起趕路,又隻啃了些乾糧,便帶莫小郎君到酒樓吃飯。
緱氏縣麵積不大,整縣中也就一家酒肆,而且還不是洋氣的兩層小樓,而是棟平房。好在店內環境不錯,地麵少見塵土,食案乾淨,木材經過千百次的錘煉,觸感光滑,表麵平整。
兩人要了些湯湯水水,等吃食期間聽周圍桌其他食客高談闊論,莫文遠原本還不太在意他們說了些什麼,奈何幾人聊天聲音太大,還反複出現“莫小郎君”四字,讓他不在意都不行。
“你們可曾聽說莫小郎智擒碩鼠精一事?”
“小郎?我怎麼聽說擒了碩鼠精的是青麵獠牙的大漢?說是那人生的如同鐘馗一般,又有怒金剛之相,見到碩鼠精後便掐著尾巴將他提起來,說是要將他開腸剖肚後切塊炒了,實在可怕!”
“精怪都敢吃?”
“是的。”
莫文遠聽到此,臉色發青,青麵獠牙中的青對上號了,但是獠牙,他的新門牙長得整齊,萬萬不是突出來的齙牙。秦百川也聽見了眾人的議論,悄咪咪看了莫文遠一樣,努力憋笑,但他實在是辛苦,從牙縫中漏出了“噗噗噗”的聲響,跟接連放了幾個屁沒差彆。
“你們說的都不對,那莫小郎君尚是垂髫之年,怎可能身長八尺,還將碩鼠精給提起來?我可聽說精怪同大漢一般高。”
“怎麼不可能了,凡神異之人,長相上總與凡人不同,二郎真君不是小小年紀就劈山救母?他五歲時便已經高至七尺,身形不輸弱冠之年的郎君。但便是真君也沒有生吞活剝精怪的,如此可見,莫小郎君比之他更加性情殘暴。”
莫文遠:???
心口插了一箭。
秦百川:“哈,咳咳咳咳!!!”為了不讓莫文遠追究,他在漏出笑聲後連忙發出一陣激烈的猛咳,試圖將自己的笑給模糊處理。
莫文遠用死魚眼盯著秦百川看:大哥,咱們能彆裝了嗎?
人與人之間能不能真誠一點?
店小二也聽見了旅人們的話,他端盤子上菜之餘,插入了幾人的對話:“不知客官是從哪兒聽說莫小郎君青麵白牙形容可怖的。”
“你是縣中人,我們說的可不對?”
“自是不對,我聽說那小郎君長的慈眉善目去,小小年紀就有菩薩的莊嚴寶相,更兼之額中一枚紅點。他初至緱氏縣時,天邊金光大盛,蟲魚鳥獸皆麵向東方迎接。”
莫文遠:“……”
“你這小二,儘胡謅,若慈悲如菩薩,怎麼可能揚言要吃碩鼠精?”
店小二不服輸了,他決定搬出官方大旗道:“你們不信?去淨土寺聽俗講吧!這幾日僧人都在說莫小郎君降妖一事。”
“當日小郎君便把碩鼠精送至淨土寺,他如何行事聽了俗講便一清二楚,你們也切末嚇講了!”
“好,我倒要聽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走吧!”
等到客官們都走後,秦百川才小心翼翼對默不作聲的莫文遠道:“小郎君,我們還去淨土寺不?”
莫文遠氣若遊絲道:“去。”
“也順帶聽聽我是如何智擒鼠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