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黑羊跟在莫文遠身後,對倆小精怪打響鼻,似乎嘉獎他們做得不錯。
長安城運輸來的是黃酒,在莫文遠看來,此酒比牡丹酒少了分特色,他也不是很滿意,然而普羅大眾卻很喜歡。牡丹酒固然風雅,味道清遠,深受世家郎君娘子喜愛,平民老百姓卻不然,喝牡丹酒他們總有種受寵若驚之感,像是張飛穿針繡花,不搭調。黃酒卻不同,顏色喜人,味道也好,價格相對低廉,更沒那些詩句典故做背景,可隨意喝。
黃酒在百姓中賣的好,牡丹酒在世家與讀書人中賣得好,各有側重點。
碩鼠精與仙鶴精專心致誌享用美味佳肴,吃完後對莫文遠道:“牡丹酒何時運往長安?”
莫文遠想想道:“後日吧,到時候我還有一物想要你們交給阿娘。”
製作此物需要兩者,九月的母螃蟹,長安運來的酒,二者缺一不可。
……
唐代人很會吃螃蟹,他們發明了多種吃螃蟹的方法,在莫文遠小時候就被李三娘帶著吃煮蟹蘸橙齏。
橙齏是唐代才出現的新調味料,主要成分是橙泥,時人在橙子豐收的時節購買大量橙子,將果肉挖出來,加點鹽,搗爛成泥,吃螃蟹的時候蘸些,其流行程度堪比現代人吃螃蟹蘸醋拌薑末。
吃魚膾的時候他們也會蘸橙齏。
除了橙齏伴煮蟹之外,他們還有烤螃蟹、炸蟹盒等各種吃法,唐中宗時代的著名宴席“燒尾宴”中還有一道“金銀夾花平截”,就是把蟹粉用麵皮裹起來後切塊做成的點心。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你準備做何吃食?
說話間麵上流露出垂涎之意,莫文遠看了都覺得有意思,明明是羊臉,表情咋就生動如斯?
莫文遠道:“我準備做醉蟹。”
中黑羊在食道上是個不恥下問的,有人咩咩咩道:醉蟹是何物?
莫文遠開玩笑道:“譬如你前些日子喝醉了就是醉羊,喝醉了的螃蟹就是醉蟹。”
中黑羊相信了莫文遠的話,還一本正經分析:螃蟹體積很小,便是喝了酒也沒多少。
等喝完酒後是可以直接生吞,還是同魚膾一般切碎了吃。
莫文遠聽了他的問題,實在忍不住了:“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剛才是逗你玩的。”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
你竟然騙我?!
“哎,你且看我怎麼做就是。”
農曆九月的母螃蟹是最好的,個大肚圓,最重要的是黃還多,莫文遠是酒樓老板,又跟世家郎君交好,吃螃蟹熱才開始,品質上佳的螃蟹就被捆好爪和鉗子,送到他這裡了。
送來的時候螃蟹還都是活的。
莫文遠剪開束縛它們手腳的繩子,又用豬毛刷子將螃蟹翻來覆去刷好幾遍,確定它們乾淨後又用清水養起來。
螃蟹是一對對的,一公一母,莫文遠用兩桶將他們分裝了,母的一桶公的一桶。周淼處理水產品很有心得,看見後道:“可是做不同菜?”
“母的做醉蟹,公螃蟹肉多,烤了吃。”
清水養半天後,莫文遠就把母螃蟹單獨拎到了乾盆子裡,等了一個多時辰,該吐的水全吐出來了,殼子表麵也很乾燥。
他先把酒從罐子裡倒出來,隨後把蔥、蒜、八角、花椒等物加進去,又加了調製的醬清以及鹽和糖。
螃蟹下大鐵鍋同花椒鹽一同翻炒,再簡單不過的食材卻在莫文遠的手下釋放出驚人的濃香,蟹的鮮香中透著絲絲嗆人的味道,此味深深刺激人的鼻腔,若含在嘴裡恐怕會產生同等的味覺刺激。
炒好後在一旁放涼,撇開臍蓋後把臟物都擠出來,在其中加入八角花椒後再合上蓋子。
烹製完畢的螃蟹被一個接著一個碼在罐子裡,等差不多沒頂了再把酒倒進去。
封住罐子口,搞定!
周淼好奇道:“就結束了?”他還以為之後還有很多複雜的步驟,在他的記憶中,莫文遠尤其擅長做大菜,既然是大菜,耗時耗力步驟繁多是最基礎的。
莫文遠道:“它就和醃菜一樣,考驗螃蟹自身的品種還有醃製配方,除此之外並沒什麼,你若想做也是能做出來的。”
周淼道:“我還是先吃口,嘗嘗味道罷!”歡喜的話,醃製個十罐八罐又有何妨?
……
中黑羊的眼睛死死地鎖定在了罐子表麵,他的意念早已穿透罐子表麵,鎖定了罐中的蟹。
酒香、蟹香、八角香,無論是螃蟹也好酒也罷,都屬於味道濃鬱,吃後回味無窮的食材,同樣具備“鮮”這一屬性的酒與蟹在相撞後,究竟會產生怎樣奇妙的反應,饕餮已從瓶中泄露的味道得出了答案。
最後成品的鮮美,可能超過以前的所有菜色。
莫文遠走進堂前不由失笑,醉蟹要醃製一天以上才能成型,他跪著時間差不多了來做預備工作,不想中黑羊已經“磨刀霍霍”了。
他打開壇子,用筷子夾起一隻螃蟹,螃蟹的模樣完完整整,出色的醉蟹必定什麼都不少,蓋殼、八爪、鉗子。
清亮的酒液包圍螃蟹四肢,才用筷子夾出來就有酒水滴滴答答,幾欲往桌上滴,還好莫文遠早就準備好了碗接著,否則酒液就要被浪費了。單純的黃酒與大量的食材相結合,完成了酒到料的轉變,成為了醉蟹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以食客的角度來看,這酒正是最鮮美的時候。
莫文遠先把螃蟹放在砧板上,把殼取下來,尖刀在鉗子腿上劃了幾下,諸多部分應聲落入盤中,螃蟹腿從中間斷開,從端口可以看見細嫩的白肉。塊狀的螃蟹被拚接完整,擺成了好看的形狀,莫文遠盛碗香噴噴的白米飯,連筷子放在中黑羊的麵前。
“請把。”
堂前隻有莫文遠與中黑羊,其他人皆不在此,黑羊看看自己的蹄子,心知蹄子用得再流暢也沒辦法把螃蟹大卸八塊,乾脆搖身一變,成了翩翩美少年。
也不知是奇妙的巧合還是刻意為之,美少年的成長速度和莫文遠相似,兩人湊在一起就是實打實的同齡人。
饕餮非常會吃,他以眼神垂涎蟹,卻不先動手,反而用勺子挖了勺料澆在白胖雪白的米粒上,黃酒在醃製過後成為了蟹酒,顏色加深,琥珀色酒液把飯也染成了橙黃色,饕餮以筷子夾起飯堆堆的尖,塞入口中。
“啊嗚——”
雪白的臉上猛地綻放出紅暈,他的酒量不深,還容易上臉,碰一下就紅,莫文遠還暗暗嘀咕莫非神獸的腎臟也有不好的,才會反應劇烈。
饕餮的表情很是享受,眼睛眯成一條縫,筷子鑽進嘴巴不舍得□□,酒經過了辛香料的調味多了絲鹵味的香,八角、花椒丹皮浮在酒液表麵,甘草味中帶股辛辣之意,然而此辛辣並不麻醉,相反吃後口中有餘香縈繞。
莫文遠先笑眯眯地盯著饕餮看,他的臉頰越發紅了,醉蟹的美味已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右手揮舞筷子,嘴上還感歎“好吃!”“美味!”“怎會如此好吃!”
邊吃邊感歎,支支吾吾,吐字不夠清楚,莫文遠與他相處久了,才能分辨出他說了什麼。
就著酒液,大白米飯就下去了一小半,回過神來的饕餮終於向醉蟹伸出了“魔爪”。
最美味的部分要留到最後,本著這想法,他決定先解決蟹腿,腿被一刀兩斷切成了倆部分,前部細瘦又有蟹毛分布,肉少隻能吮吸吮吸,而另一部分蟹殼堅硬,橫距較寬的腿中則能拉出顫顫巍巍的蟹肉。
肉細白柔軟,垂在半空中,饕餮看著蟹腿肉,眼睛睜得圓溜溜的。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看著好美味哦!
與海蟹不同,河蟹的肉較為鬆散,質地也更加細膩,經過了一天的醃製,酒的味道已經通過蟹關節間的縫隙沁入肉中,酒精不僅起到了軟化肉的作用,還讓其略帶餘香。
莫文遠看他一根一根蟹腿嗦得沒完,乾脆幫饕餮手動拆螃蟹,蟹殼且不用說,非常完整,在殼內殘留的黃與蒸食螃蟹的蟹黃顏色不同,更近於褐色,肉身部分連在一起,他手微微用力,“哢嚓”,均勻地分成了兩半,醉蟹黃鋪成在肉上,油汪汪的,很是喜人。
他舉著半隻蟹,用小拇指勾盤子,想要把拆好的螃蟹放進盤子裡,哪裡知道饕餮吃得正開心會錯意了,伸出脖子“啊嗚”一聲。
“刺溜——”
莫文遠:“……”
蟹黃給他吸進了嘴裡。
饕餮吃完黃之後終於覺得有哪裡不對了,此動作用在人喂羊時還挺和諧的,莫文遠經常把餅乾糖果拿在手上喂到羊嘴巴裡,然而他變成人形後,此番喂食舉動看上去就有一點點彆扭。他沒想到究竟哪裡彆扭了,脖子卻一僵。
莫文遠把沒有黃的半螃蟹放在盤子裡,端詳了一下饕餮的臉道:“你的人形看上去,很是可愛。”
“轟隆隆隆隆——”
“嘭——”
各種自然災害叢林戰爭在饕餮的腦海中上演,他像是一隻顛簸在驚濤駭浪中的小船,像是一隻四周被狼群包圍住的綿羊活著兔子,像是在狂風暴雨中苦苦支撐的小樹苗,像是遷徙中脫隊的大雁……
緊張、彷徨、驚訝,種種詞彙都不能解釋他現在的心情,饕餮隻知道自己因醉蟹而紅的臉變得更紅了,他的臉上散發著高熱,“可愛可愛可愛可愛可愛”在他腦袋中不斷回響,狐狸精給他說過了人與妖之間的故事闖入他的腦袋中。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反應為什麼會這麼大!
饕餮紅著臉乾巴巴道:“哦、哦哦。”
他心中有隻尖叫雞在瘋狂嚎叫,莫小遠才是最可愛的,你比我可愛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