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特雷爾對傷並不敏感,對糟糕的環境也是。他自己常頂著隻剩血皮的身體外出，冒險者時期就能在巫妖的腐爛泥潭闖幾個來回。
但，特雷爾覺得這樣的傑森非常刺眼。
耀眼的玫瑰失去火焰花瓣裝飾,露出陳年舊傷腐爛後結成的傷疤。美麗的靈魂不再光鮮亮麗,隻有尖刺仍閃爍著鋒利光芒。
特雷爾抿緊了唇,擰眉看著傑森,他手下力道失控,指縫中沁出宛如鮮血的猩紅花汁。
“啪！”
蹁躚飛舞的思念光蝶炸開,化作一團小小的光雨撲向傑森。
傑森抬手橫劍在前,強行激發靈魂之力，劍卻沒有亮起來阻擋光雨的靠近。
“特，特雷爾？”
傑森沐浴在光中,仿佛置身於夏日清泉之內,感受到熟悉的清涼和‘補魔’——幾近枯竭的靈魂之力正快速複蘇。
光雨消失,傑森的虛弱感褪去,他的外形像是做了次清理一新，恢複到剛來靈魂世界時的樣子。
這不是幻覺！
傑森朝特雷爾走了一步又停下。
特雷爾的皮膚一直很白,像玉質的天使雕像。現在這尊雕像露在外麵的地方布滿細碎裂紋,裂紋下沁出淡淡的光，如同韋恩莊園收藏裡的汝窯羊脂玉白瓷冰裂紋茶杯一樣，看起來美麗且脆弱。
“這也是力量外泄？呃，我是說，你要不要去審問下盧瑟，問問SCA009是不是真的一直沒意識。你知道靈魂代表本源，靈魂的外形也跟自我認知……”傑森捂住腹部那片明顯的疤痕，試圖打破凝固的氣氛，他說著說著想起自己辣眼睛的死亡羅賓裝,忙閉上嘴。
特雷爾凝視靈魂得到補充的傑森，言簡意賅地點頭：“嗯。”
傑森看起來恢複了活力，但依舊像隻被雨淋濕在巢邊徘徊的可憐小鳥。
特雷爾不想可憐傑森，也不想露出軟弱的眼神讓傑森覺得不自在。他的火焰玫瑰是從黑暗絕望中生長出來的，不需要蓋上玻璃罩子……他隻需要提供補魔支持，充當傾聽對象就夠了。
“我該叫你羅賓？”特雷爾問，久未開口的他聲音乾澀沙啞。
“你非要這麼喊的話，”傑森挑眉，他放鬆下來朝特雷爾招招手：“那我就叫你超級男孩了。說真的，你確定沒有偷偷對著視頻學超人的姿勢？”
我的人類引導者是你。
“是你不想從羅賓之位退役，我隻能在稱呼上滿足你小小的願望。”特雷爾的聲音越來越順暢。他緩緩飄到傑森跟前，將花環戴在傑森頭上，然後退後一些欣賞，輕輕點頭：“我不介意有個肌肉羅賓，希望鮮花能遮住你的傷疤。”
“你看起來很在意我靈魂的外形。”傑森作為一個硬漢，拒絕戴花。他將花環摘下來拿在手中轉動，衝特雷爾挑了挑眉：“我以為你以前經常看，早習慣了這個靈魂醜陋的樣子。”
“我輕浮又膚淺，被漂亮的靈魂之火吸引，沒注意花瓣裡麵
藏著的秘密。”特雷爾的目光掃過傑森身上每一處傷痕。
這是刻骨銘心無法釋懷所以烙印上靈魂的舊傷，就算補充了靈魂之力，隻要傑森的心理問題還沒解決，傷疤就不會消失。
特雷爾的目光移過傑森眼下結痂的傷疤，對上傑森的視線，“它們不醜，傷疤是男人的勳章。”
“勳章？”傑森哈了聲：“分明是失敗者的恥辱才對。”
“不要輕賤我的玫瑰，哪怕是你也不行。”特雷爾雙臂環胸，瞪視傑森。
傑森被噎了下，耳朵頓時就紅了。
他轉過頭看了眼遠處眺望這邊的康斯坦丁，又移回視線看特雷爾：“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如果你想談，我們需要換個地方。”
特雷爾瞟了眼康斯坦丁，被對方那一身駁雜的氣息驚到。康斯坦丁可能跟數十以上的人發生過親密關係，而且大部分是不過心的純肉丨體關係，其中甚至有惡魔，這種人像極了天域那些沒節操的貴族。
康斯坦丁慵懶地聳聳肩，甚至衝兩人的方向吹了聲口哨。
——傑森是成年人，有交友自由。
特雷爾默默告訴自己，還是忍不住提醒：“他不是好人。”
“雖然他性格糟糕，是個人渣，但勉強算得上一個好人，呃，正常人，好吧，他確實不算常規意義上的好人，隻是還沒到需要淨化的地步。”傑森的解釋就像火上澆油。
他分明是一根把靈魂賣給惡魔的移動生丨殖丨器，你緊張什麼？
“我的淨化隻針對邪魔。”特雷爾心口像堵著石頭，他一腳踢開旁邊還在蠕動的觸手殘肢，衝天而起，化為一道耀眼的聖光朝邪惡氣息最濃的地方俯衝而下。
【以特雷爾的名義，神聖淨化。】
聖光沒有極限，意念越強信念越集中，聖光發揮出的力量就越強大。
特雷爾知道自己應該拿捏好力道，這裡不是他的世界，不應該未經審判就擅自開啟淨化。但傑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欺負得破破爛爛，交了不好的朋友還不聽勸。
生氣、憤怒，或者彆的什麼情緒堵住了特雷爾的心臟，他還是失控了。
——真想淨化這個世界，讓玫瑰盛開在沒有罪惡的光明之中。
轟鳴炸響，地動山搖。
“F**K！”
康斯坦丁趴在地上，他看到衝天的光柱擴散，聖光強勢地衝刷過他的身體，用來護身的符沒來得及燃起，他就被龐大的衝擊力拋上天空，像陷入脫水的洗衣機裡一般瘋狂旋轉。
這是無差彆打擊嗎！
康斯坦丁擔心自己的靈魂都要被脫水攪散時，紮坦娜帶著蝙蝠俠憑空出現在他身旁，兩人也被聖光迎麵撲了一臉。
“你做了什麼？！”紮坦娜第一時間懷疑康斯坦丁。
“我，什麼都沒做，嘔……”康斯坦丁終於不再旋轉，他乾嘔著趴在紮坦娜的肩膀，“是誰說棄民是個光明正義善良守序的神？動不動放神跡也叫守序善良？是小紮……好吧，
感謝上帝，光明之子，隨便什麼，看來我又能多活幾年。”
康斯坦丁靈魂中被惡魔標記的多重詛咒消失了。
這些聖光就像傳說中大天使施展的奇跡一樣，隻是消融了那些黑暗的、邪惡的、陰晦的東西，包括康斯坦丁腦子裡的邪惡詛咒，滿地蠕動的觸手僵硬沙化而後化作最基礎的能量粒子散入世界。
蝙蝠俠展開蝙蝠翼滑翔降落。
另一邊，傑森已經頂著強光跑向爆炸中心，然後在白茫茫一片中腳下踏空，掉進特雷爾人工打造的深水井。
特雷爾屈膝蹲在深坑底部，火紅的披風在身後飛揚。他閉著眼睛，皮膚上的冰裂紋迸發出耀眼光輝，仿佛下一瞬就會被光撕碎。
傑森用劍插進牆壁緩解墜落之勢，跳到特雷爾跟前。
“冷靜點！”
“我很冷靜。”
特雷爾手中不知何時又凝聚出一柄長槍深深紮入地底，槍上串著一隻張牙舞爪的小章魚。他睜開眼，泄露的聖光逐漸收斂，皮膚的亮度從遠光燈收斂成護眼小夜燈，最後所有裂痕都恢複成淡淡瑩白細紋。
“你差點把靈魂世界打穿了。”傑森眨了眨眼睛，眨去被光刺激得湧出來的水霧，衝特雷爾伸手：“為了這條小章魚？”
“這是外神，很難殺死。”特雷爾盯著麵前的手，遲疑了一秒才搭上去。
靈魂與靈魂的接觸非常特殊，是心靈的貼近，是精神的交融，能互相感應到對方的情緒。
特雷爾的情緒很淡，像柔軟蓬鬆的雲，絲絲縷縷蔓延飛舞，清冷又霸道地試圖將傑森包裹起來。
傑森從中品嘗出微微酸甜，他發出一聲悶哼，手忍不住鬆開了些。
特雷爾卻反過來握緊傑森的手，他抓住了就不會放開。
傑森的情緒很濃烈，擔憂、思念，還有能讓人燃燒的炙熱愛意，就像特雷爾是什麼珍寶，比他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特雷爾緩了緩神，手握得更緊地解釋：“被祂汙染的東西都會變成觸手怪。當然，祂現在隻是條生命力頑強的小章魚。”
“所以，靈魂世界異變的罪魁禍首是祂？”傑森用精神力在身體外形成一層保護膜，隔絕了靈魂交融。
“隻是部分，罪魁禍首可能是西蒙。”特雷爾在心中歎息，靈魂交融的感覺不錯，可惜傑森反應太快，他沒能仔細品味草莓糖的味道。
“西蒙招惹了死亡，戰鬥中意外放出許多危險的東西。”
暗世界是個大型垃圾桶，天堂和地獄遇到殺不死的麻煩都喜歡往裡麵丟。
特雷爾這一年多來忙著給西蒙收拾爛攤子，殺得已經沒脾氣。
傑森的指腹在特雷爾的皮膚上不停摩挲——並不帶情.色意味，隻是確認裂痕存在的性質。
“你找到你的貓了嗎？”
“沒有。”西蒙還是獨角獸時就擅長躲貓貓，現在更擅長了。特雷爾抓住傑森摸到他臉上的手：“裂痕相當於魔法師的魔力紋路。彆擔心，我不會碎掉。
”
“你在生氣，為什麼？”傑森問：“因為我的靈魂失去生命的熱度不夠溫暖讓你失望了？”
特雷爾沉默地搖了下頭，半晌才道：“不準跟康斯坦丁學壞。”
傑森皺起眉頭。
特雷爾認真道：“他的感情世界跟天域貴族一樣亂。”
“我以為你是因為他給路西法出主意讓地獄針對你而生氣，”傑森笑起來，笑容張揚，甚至有著得意：“竟然是為了他私生活混亂？”
近墨者黑！私生活不檢點很重要！
特雷爾戳了戳傑森右眼下淤青的印痕，“還有它們，忘不掉？”
“大概。”傑森坦誠地說：“我以為那段記憶已經不能再困擾我，但好像是自欺欺人，我並沒有徹底走出來。唔，這不算太糟糕，它們隻是看起來嚴重，傷疤裡沒有腐爛膿腫，也不再讓我疼痛絕望……時間是最好的良藥，總有一天它們會消失。”
“不喜歡。”特雷爾麵上沒有表情，嘴裡卻說：“我討厭它們。”
傑森愣住，這是特雷爾第一次明確地說討厭。難以相信特雷爾也會說出這種情緒化的詞語。
“我想回到過去，改變你死亡的曆史。”特雷爾並不隻是說說，他從不是隻懂得嚴格遵守規則的死板神靈，他已經在心中盤算著用什麼方法來穿越時空。
“停止，不管你想做什麼，停下你危險的念頭。”傑森正色地拒絕，“哪怕你是神，也不要輕易改變曆史。你應該知道，過去一個微小的變化都可能對未來造成巨變，變好或變壞不受控製，甚至可能造成現在消失。”
特雷爾不聽勸：“我會想辦法消弭對現在對未來的影響。”雖然很難，但並非完全不可能。
“我不需要被拯救。”傑森握著特雷爾的手，認真看著特雷爾的眼睛。傑森眉眼舒展放鬆，嘴角想要拉平但又忍不住上翹，聲音中帶著笑意：“特雷爾，我們不歌頌苦難，但正是這些好的、不好的、糟糕的過去鑄就了現在的我們。我接受自己的不完美，願你也是。”